许久,太后慢声慢语问一句,“废后的圣旨可拟好了?”
皇上见太后松了口,心里略微放松,“儿子请皇额娘示下,这旨意该如何下?她做的那些事,却不好公之于众,那就打了皇家的脸”。
“皇帝自己做主吧,哀家老了,也累了,管不了那么多”,说完闭上眼。
手扶着额头,竹溪见状,赶紧拿了太后常吃的药,递到太后跟前,太后一手推开,“哀家以后都不吃这些东西,拿走”。
“皇额娘”。
“太后”。
皇上和竹溪异口同声唤道。
太后直了直身子,严肃看着皇上, “皇帝现在独当一面,原也不必来问哀家,你要废后,便废吧,只是哀家到底是你亲生的额娘,你另外答应哀家一件事。”
皇上也正了正身子,“皇额娘有什么吩咐”。
“宫里近日就会有大丧,等皇后为哀家守了孝,你再废后,免得哀家看着难受”,太后一字一字说道。
“皇额娘这是何意?”,皇上的心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身体里一股寒意涌上来,直冲的脑袋嗡嗡响,空气里弥漫着寒凉的气息。
“何意?哀家保不住皇后,就对不住纯元临终所托,对不住乌拉那拉氏全族,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愤怒,愤怒。
皇上的心里寒冷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
太后居然用性命威胁他。
可偏偏,他真的不敢让太后有一点闪失。
不然,顷刻间前朝后宫就能掀起轩然大波,他也会永远被烙上不孝的罪名。
这江山,这朝局......
那些躲在背后觊觎皇位的人,就会伸出利爪,搅动朝局。
九子夺嫡那些惨烈的场面一幕幕浮现眼前,好几次他差一点就落进别人的圈套,永无见天日了。
是因为他够狠,不然现在圈禁在宗人府的,就是他了。
一个寒颤从心底深处喷出,冷遍全身,她亲额娘,这样逼他。
“皇额娘”,皇上提高了声音,眼里冒着悲愤,“儿子也是您亲生的,您为了外人这样逼儿子么”,皇上眼里沁出泪花。
他从小就渴望额娘的爱,尤其生病时独自躺在床上蜷成一团时,他多么渴望额娘能在他身边。
平日里他是背书最刻苦的,为了一篇文章他比别人早一个时辰起床。
冬天冻的手竟拿不住书,可他从未有半刻懈怠。
别人说他心怀不轨,心机深沉,爱表现,是个伪君子,只会做这些表面功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为了得到额娘的一声夸赞。
哪怕是她一个慈祥关怀的眼神,就够了。
可太后眼里只有他十四弟,从来没有给过他温暖。
积攒了多年的委屈与不忿终于冲出来。
这一刻,他在太后面前不再是天子,只是个儿子,一个不受额娘宠爱的儿子。
那些卑微的久远的画面此刻跑到皇上的眼前,十分清晰,有些他以为他都忘了。
皇上沉入以往,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可一抬眼发现,前后不过几息时间。
太后只听着皇上的话,没有关注到他情绪竟转了这么远,轻轻摇头,眼中流露悲切,“皇帝你为何非要废了宜修,就让她在景仁宫礼佛为皇家祈福吧”
“她变成这样,也是心里有你缘故啊,皆是用情至深,才这样疯狂,你厌恶她,以后不见也就是了,就算是为了哀家,你就让一步”。
皇上沉默。
太后叹一口气,也不知说什么。
竹溪见状,上前轻声道,“太后,太医来请平安脉,在外面候着呢?”
皇上闷声下榻,跪在地上行了礼,“皇额娘保重凤体,儿子先告退了”,说完不等太后说话,径直出了寿康宫。
出了寿康宫,凉凉的风吹到脸上,皇上心口这闷气才略微松了些,才觉得心里稍微清爽些。
只是想一想太后的话,心里越发憋得难受,望着渐渐远去的寿康宫,皇上心里说不出的荒凉。
罢了,朕是天子,岂能儿女情长,皇上转过头,眼里的神色肃然凌厉,杀气腾腾。
抬撵的太监们走的很稳,几乎没有颠簸。
皇上也是累了,侧身歪坐着,闭目养神。
不知走了多久,皇上突然睁开眼,沉沉道,“去,碎玉轩”,皇上坐在轿辇上,犹豫半天,指了甄嬛的住所。
其实在延禧宫和碎玉轩间,他犹豫了很久。
安陵容温柔的像水一样,整个延禧宫安静又舒心。
甄嬛却最能说到他心底去,他心里还是倾向甄嬛的,只有她懂他的心,说出的话,他也爱听。
延禧宫里,安陵容用过晚膳,坐在窗下静静看着窗外。
外面已经的天已经黑压压的。
一轮细细的弯月挂在天边,露出皎洁月光。
这天越黑,越显得这束光亮,旁边是一颗颗星光。
安陵容望着这天空,感叹这月光就是比不上太阳光耀眼,而这星光又逊色月光不少。
世界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任谁都越不过去。
她自己就是那最不起眼、最遥远的星光吧。
拼劲了全力去逐月,可结果呢,到头来却是什么都没有。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拼命挣,上次,从一开始就错了。
小顺子轻手轻脚过来,“娘娘,皇上从太后宫里出来去了碎玉轩”。
安陵容拿着根钗悠闲拨弄着灯火,也不看小顺子。
火苗噗嗤嗤爆了几爆,屋里更亮堂了些。
“恩,这个时候皇上心烦,莞常在聪慧又识大体,最懂皇上的心思,由她劝解皇上最合适不过”。
“是”,小顺子躬身回道,“依奴才看,太后和皇上为皇后的事闹得不愉快,这个时候躲一躲才好”。
安陵容这才转过头,望着小顺子, “说的对”,脸上浮起笑意,“说说宫里人都怎么说”。
此刻,她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
上次在皇后跟前小心翼翼,深知皇后城府和手段,若不能一次将其搬到,怕是后患无穷。
以皇上的狠辣,这次就算不废后,也绝对不会让皇后有东山再起之日。
“是”,小顺子躬身道,“六宫的眼睛都盯着景仁宫呢,除了太后力保皇后,旁的人倒也说不出什么”
“只是华妃娘娘,奴才听说她去找了皇上几次,开始委屈的很,哭天抹泪的,后来就就跟皇上闹气了”。
安陵容点点头,华妃闹起来才是她的风格。
“皇后呢,可有什么动静”,安陵容想不到皇后会如何自救,她会束手就擒吗?
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她认不认。
“皇后做的这些事,经手的人,一律杖杀,按皇上的旨意皇后身边也换了人伺候”,小顺子似乎想到什么,加了一句,“是内务府总管亲自挑的人”。
“等等”,安陵容觉得哪里有问题,紧皱眉头陷入思索。
内务府总管亲自安排?
黄规全是华妃的远亲,华妃一定会趁机安排她自己的人。
想到这,安陵容心里更加踏实。
华妃这是未雨绸缪啊,若是皇上依了太后不废后,那她就会亲自动手。
那是各不按套路出牌的主,是个只有结果不管手段的。
这一点,安陵容十分佩服华妃。
这个局,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安陵容沉思片刻,突然疑惑问道,“今日皇上不是翻了惠妃的牌子吗?怎地去了碎玉轩”。
“本来翻的是惠妃娘娘的牌子,可皇上从寿康宫出来,不知为何,拐去了碎玉轩”,小顺子答道。
安陵容冷哼一声,上次被甄嬛截走皇上的情景浮现眼前,胸口一阵阵难受,眉庄会不会因此生甄嬛的气,她们会不会因此出现隔阂。
想到这,安陵容不由得叹一口气。
看眉庄的性子,是不会在意的,何况她现在身处妃位,有阿哥傍身,尊贵无比,哪里会为这点子小事跟人起龃龉,不像当年的她,全无倚仗,只得拼命抓住皇上。
现在想来可笑,皇上是最不可靠的。
这样一比,安陵容才发觉,上次她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还处心积虑去争宠,难怪皇上只把她当个玩意,宠里面一点爱都没有。
说不定在皇上眼里,就是把她当成歌姬的,郦妃?
这个称呼,就像一根无形的刺一样插在心口,怎么都拔不出来,时不时疼一下。
也不知今晚为何如此多的感慨……
“恩,本宫累了,你下去吧”,安陵容手抚着半边脸,淡淡道。
“嗻”。
“等等”,安陵容突然想起什么,抬高声音叫回小顺子,摆手示意他到跟前,“前几日母亲送了许多银两来,你去拿些,换成碎银子用”。
“是”,小顺子爽利应是。
他早就习惯了,知道安陵容从不把钱放心上,以前有皇上的赏赐,现在家里做香料生意红火,就更不看重钱了。
也是多亏了手中有钱,宫里现在可处处有他的眼线了。
出手大方后,他发现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比之前和气多了。
生活更是不知道上了几个层次,都是仪嫔娘娘恩赐,必定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好好当差,小顺子边想边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