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消失后,街道上恢复往日平静,同以前一样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只是少了来往运铁的队伍,就连白罴鬼鬼祟祟的踪影也跟着消失。
第七天晚上,我请乡里的有秩、游徼在家吃饭喝酒,推杯换盏间,大家喝得十分尽兴,他们答应多照顾我的生意,我顺势将几件精心制作的漂亮成衣拿出来,说是一点心意送给他们的家人,席间氛围烘托到最高点。
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盗贼。汉代在县下设乡,乡下有亭、里,乡亭里是基层行政机构。乡设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三老宣布教化、主管教育;有秩、啬夫负责收税、司法;游徼相当于派出所的片警,负责巡查盗贼、维持治安。在交通要道上设亭,十里一亭,亭长负责抓捕盗贼和管理驿站。神山亭在交通要道上,境内还有矿藏,人口多资源得天独厚,所以将周围十里并为一亭。
就在大家频频举杯的时候,一张纸条传到酒桌上,有秩、游徼展开一看,旋即脸色大变,急忙起身而去,只剩下我和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不一会,外面街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锣声,让人心头一颤,像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排山倒海而来。我们几人不敢继续喝酒,到外面察看情况,刚刚踏出门槛,就看见打更人提着锣跑过来,锣声敲的震天响,我的朋友一把扯住他,问他是怎么回事,打更人说:“很多贼!杀人!”说完一把甩开我朋友的手,往远处奔去。
我家在街道的西边,打更人自东向西奔逃,我们几人意识到危险和恐惧从东方袭来。众人惊疑害怕之际,突然从黑暗中传来阵阵嘈杂声,随即有一群披头散发打赤脚的人狂奔而至,定睛一看,都是亭里东边的街坊邻居,问他们,全都气喘吁吁谁也无法讲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顷刻,有数骑从黑暗中突现,马不停蹄的朝西边狼狈逃窜而去,人群纷纷躲避。马上的人正是刚刚还和我吹牛打屁的有秩、游徼,还有亭长等人。他们刚刚离去不久,亭里仅有的几个差役又从东边奔来,我朋友立马将其中一个他熟识的差役扯进门里,我们把门闩上,问他怎么回事。
“白罴造反啦,浩浩荡荡成百上千的人从矿山上下来,刚刚已经把东头的亭治所烧了,见谁杀谁,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吧!”差役急的眼泪直掉。
正说间,屋顶上传来瓦片碎裂脆响的声音,其声如金铁交击,好几个人在屋顶上跳跃奔走,有人不慎跌落,痛苦呻吟,有的跳下来惊慌失措寻觅缝隙和暗处躲藏。
“张兄,把灯吹灭,我们赶紧躲起来吧!”有人对我说道。
“嗯...嗯,好,”我眼睛望着房顶惊慌失措,茫然应道。
“不可,我们还是一起到门外跪地等候,以示顺从臣服,”一个朋友说道。
“该往西边跑,藏不住的,白罴从东边一路烧过来,见人就杀。”差役刚说完就夺门而出,跑出去没几步就被马撞倒在地,纷乱践踏。
正在此时,有秩、啬夫和亭长等众官差抢门而进,“别出去,西边也有白罴贼涌来!”游徼惊恐的说道。
众人听到游徼的话惶惶不安,全都屏息静气,不敢有任何行动。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的后背冷汗直流。
“二哥,开门,我是你弟,”门外传来喊叫。
是我四弟张先的声音,我连忙探到门缝去看,张先正在猛敲门,眼睛里满是惊恐,时不时的望向身后。我弟媳手里抱着刚几个月的小侄子,手牵着我侄女,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亭里面的街坊。
我四弟住在更西边,他们是跟着亭长等人的马屁股后面跑过来的。“先弟,我给你开门。”我意识到危险迫在眉睫,准备打开门闩。“啊!”门没来得及打开,我的手臂突然挨了一刀,深可见骨,皮肉外翻。亭长指示差役将我拖回来,捂住我的嘴巴,“不准开,外面都是白罴贼!”
“夫君!”阿兰大喊一声冲过来扶起我,用布包住我的伤口。
“亭长,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打开门,我家里的银子都给你,我老婆也献给你,亭长开门呐...哥!哥!救我啊!”四弟张先的哀号声隔着门传进我的肺腑,痛彻心扉。
“符临,你个王八蛋!狗杂种,劳资做鬼也不放过你......”四弟的哀嚎乞求变成绝望叫骂。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大喊:来了!来了!街道上的黑暗被一片火光替代,出现许多人的脚步声。四弟等人开始惊慌的砸门,亭长害怕门被撞开,急命众人用身体抵住门。
“呔!”墙外面响起一声钟鼎般的怒吼,四周瞬间寂静无声,似灭亡前的宁静。忽听到隔墙我弟弟的嚎叫声,又听到举刀砍击的声音,一共砍了四下声音才沉寂下来。不一会,又听到邻居老王的恐惧乞求:“我有财物放在家中的面缸里,放了我吧!我去把钱取出来给你。”只听得斧头剁排骨的一声闷响,墙外哭作一团,就像刀山火海阿鼻地狱里的鬼哭神嚎。我此时已经心神俱碎,欲哭无泪,肝肠寸断。
从哭喊震天的墙外突然抛进来一个东西,众人纷纷躲闪,有人斗胆前去察看,发现是一个襁褓,我感觉不对,就让阿兰过去细看。阿兰以手覆面,表情痛苦,我胸口一颤,已然知道结果。“是小叔子的儿子,已经口鼻流血,摔死了。”我一口血吐在地上,咒骂亭长符临:“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们害死了我弟弟,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来找我庇护,你们这些恶鬼,我恨不能夺贼人之刀,把你们都杀死!”
亭长符临恶狠狠的瞅了我一眼,手中的刀提起来,我的妻子一下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说话。墙外依然嚎叫震天,哭音一片,有父亲呼唤儿子,有丈夫呼唤妻子,婴儿呱呱啼啼之声比比皆是,惨不忍闻。
“他们将神山亭的人都赶到这里来了,”一个差役朝门缝外看了眼对亭长说道。
“我要出去,我的家人在外面,”刚刚在一起喝酒的一个朋友吼道,可是手还没碰到门就被符临一刀砍中脖颈,倒地流血抽搐不止。
“安敢再犯者,同此!”符临大声喝道,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
阿兰将我扶进里屋去,把阿茶唤进来,符临等人也各自找地方躲藏。我躺在床上,忍着剧痛对阿兰说道:“贼人入屋,倘有什么不测,你自个了结吧,免得受辱。”阿兰哭着说道:好吧!我之前藏了许多私房钱,现在拿出来给你,我死了,钱财有何用。
我吩咐妻子躲到床底下,又让女儿阿茶攀爬到床顶上藏起来,三人默不作声,等待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