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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阿兰墓(1 / 1)


刚躺下一会,我就听见外面的门被撞开,贼人鱼贯而入,几个汉子踹开里屋的门,一把将我从床上扯起来甩到地下,开始翻箱倒柜,看见衣服首饰就攥在手中。

一贼人趴地探向床下,随即哈哈大笑,他一把抓住阿兰的腿往外拽,阿兰惊声尖叫,拼命抗拒,我心神俱乱,抱住旁边汉子的腿求饶,将身上的钱全递给他,他收了钱,还不罢休,一把将我推开,直上前将那贼人叫起来。他将阿兰整个身体拽出来,阿兰挣扎反抗,双手拉住床脚往里钻,他将阿兰的衣服从头到脚扒光,回头看向我,阿兰也回头看向我,只是一个带着诡异的笑,一个眼中泪水纵横,我后来才知道这伙贼人就是箐头寨的山贼,奸淫我妻子的人是他们的首领—薛岩。

贼人没有杀我,他们把财物搜刮干净后离去,我和阿兰相拥而泣,想起床顶上的阿茶,又急忙把她接下来,阿茶被吓得只有喘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睛睁圆,瞪着天花板,嘴巴大开,口吐白沫,头脑不停的晃动。我和阿兰认为阿茶不会再活了,就商量着自尽,我们两人在房梁上系了绳子,准备一起吊死,但在半途之中,两人脖子上的绳索一起断裂,我俩双双跌落在地。

外面一直有贼人进进出出,我家贩卖的布匹、成衣全都被他们搬走。亭长、有秩被一伙人捆走,游徼、啬夫的头被贼人砍下,任由其掉落在我家院子里。

鬼使神差,阿茶突然咳了起来,我和妻子连忙扶起来拍打她的脊背,阿茶睁开眼唤了声“社”(妈妈的意思),就昏了过去,我们从不敢和阿茶说起这件事,她好像也忘记了,甚至于丧失十岁之前的记忆。

我和阿兰抱着女儿一起卧在地上,两人默契的不言语,我手臂上传来一阵阵的剧痛,我没有叫唤,心头像堵了一块布,梗得慌。

外面一直有贼人进进出出,后面又有几个贼人窜进我们所在的屋子,他们依然没有放过阿兰,完事后没有杀人。我和阿兰不敢抵抗,两人眼神呆滞,行动迟缓,精神变得麻木,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窗子外面一道雷电闪过,旱地雷声炸裂,哀叫的声音混着奇怪的鸟叫一波强过一波,令人惊恐战栗。后来我问起阿兰,她说也听见雷声和小儿啼哭般的尖啸,人的哀嚎声反而变小。

那夜,是地狱贯盈人间。

天快亮的时候,有几个大汉持刀飞速的走进里屋,我认得他们,是刚开始污辱了我妻的贼人,他们把阿兰和阿茶拽起拖向屋外,我趴在地上大喊:“带上我,我有许多财物藏在染缸里,我去拿给你们!”众贼回头,把我架起示意我带他们去找,我将染缸里面藏起的几千个钱和一坨金子交给他们,他们把我仨人一齐带走。

一贼人提刀在前引导,一贼人横刀在后驱逐,一贼人居中在队伍的左右看管以防逃逸。三个贼人驱赶数十人如赶一群牛羊,稍有不前,就用鞭子抽,或立即杀掉。所有人被长绳索系在脖子上,手背在身后用绳子捆牢,队伍像几条蜈蚣蜿蜒前行。由于手上系着绳子,大小便的时候需要解开绳子,最后抵达箐头寨,幸存的人都把方便叫做解手,这个记忆刻在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听见队伍中有人叫我,一看是我的好友冯立兄的两个小妾,我急忙制止她们。她二人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其中一个还抱着一个女婴,贼人发觉了,就挥舞鞭子抽打婴儿,抢过来扔在泥土中,继续驱赶队伍。

此时街上但见满地都是被弃的婴儿,或遭马蹄践踏,或被人足踩过,哭声彻地,路过一沟一池,只见里面尸首堆叠,手足相枕,血流入水中,化为五颜六色,池塘都被尸体填满。道路上尸体横陈,如鱼鳞般密密麻麻,无放脚之处,队伍中有人好几次被尸体绊倒,我也跟着跌在尸堆上与尸体相触。阿兰、茶儿都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想着一家人还健全,我的内心有了一丝安稳。

出了亭街道,我们和其他几支队伍被一群贼人驱赶上路,很多人都是亭里的街坊邻居,只是女多男少,大家茫然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路上,我的手臂竟然奇迹般的开始结痂。经过五天五夜的跋涉,终于到达一处山寨,后面我才知道这是山贼的据点,是薛岩将我们绑了回来,里面有很多被他掳掠来的人口,用来耕田种地,喂养牛马,伺候山贼的饮食起居。被驱赶的人出发时还有三百多人,到达箐头寨只有一百多人活着。

后来的日子里,才知晓神山亭三四万的人口几乎被屠杀殆尽,神山亭当差的大多数被白罴兵劫至矿山上,参与屠杀神山亭的人包括杨玄领导的白罴兵、笮融一伙、太平道贼子、泰山贼以及箐头寨,至于神山亭内另两处山贼据点是在神山亭被劫掠屠杀后才形成,大多是流民百姓被有心人组织起来,落草为寇的。

神山亭被屠杀的前七天,街道上出现的官兵就是兰陵县府派来剿匪的,只是他们没有打过白罴贼兵,据说官兵被笮融、太平道教徒等势力围攻,兵败后连夜跑路。

在神山之难后,兰陵县府派军队护送几个任命的亭长企图恢复治理,夺回矿坑。但军队一来白罴兵就遁入矿山荒野,军队一走就把亭长斩首挂在街道尽头的竖杆上,兰陵县府无可奈何,逐渐将神山亭放弃了。

现在,神山亭的街道已经沦为白罴、太平道、笮融等贼寇往来联络的据点通道,方圆五十里内,再无寻常百姓。往昔的亭长符临像猪猡一样被圈养在亭治所内,其他的官差和贼人一道为非作歹,妄称兰陵县委派治理所设置的亭衙。

在箐头寨的这三年,我像狗一样活着,外出抢劫时像鬣狗般龇牙咧嘴,在寨子里像温顺听话的家犬。我无时无刻不受煎熬,神山亭惨烈的过去,随时随地被蹂躏的阿兰,支撑我的只剩女儿阿茶的生命,她在十岁时见过这世间莫大的苦难,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摇头点头,每当我想自寻短见的时候,就想起阿茶,我要是死了,她就无法生存。

可是,我唯一的支撑也被薛岩这王八蛋给玷污了,我恨不得食他的肉、饮他的血、啃他的骨、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我带着那个自称新任神山亭亭长的手下从寨子后面摸进去,趁着兵慌马乱,我偷偷回去寻我的妻女,她们不在家,我顿时怒不可遏,不好的猜测油然而生。我直奔薛岩的寨主府,一路通畅,无人抵挡,我一连打开几个房间,都没有人,直到我打开最大房间的门时,我看到了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我的巨石,”阿兰全身赤裸,躺在床上,翻过身来充满诱惑的呼道,她的身边是我最爱的十三岁女儿阿茶,她裸着体,双手靠在床边睡觉。

阿兰慢慢的扭转身躯,抬头惊诧的看向我,嘴唇微张,没有说话。

我愤怒的望着阿兰,手控制不住的颤抖,阿兰突然四肢发力拿起床边的匕首,我立即冲向她,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阿茶被吓醒,爬到墙角全身蜷缩,口中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骑在阿兰的身上,她将匕首刺向我,我一只手死命握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争斗中将匕首打落。她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我用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她疯狂的挣扎,脸上青筋暴露,手一下又一下无力的拍打在我的脸上,我表情狰狞,直视她绝望无助的眼睛,直到她没了呼吸,手下垂到床边,全身失去力气。

半晌,眼泪从我扭曲的脸上无声滑落,我手中攥着阿兰脖子上散落的项链珠子,她的双眼中,瞳孔涣散,面容恐怖却又精致,“对不起,我爱你。”

许久后,我拿了一件衣服盖在女儿的身上,她抬起头轻轻的叫了声:“阿父,”这一幕像极了三年前她唤母亲的样子,我揽过她的头,抱住她痛哭。

第二天,我将阿兰的尸体埋在了寨子西边的山岗上,为她垒了一堆高高的石头,阿兰墓的左边有一撮小小的兰花随风飘逸,右边则是芬芳辉映的山茶花向阳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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