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柑橘成熟的日子。
赵佳云和王贵去隔壁省城进货,留几个孩子在家帮忙看顾小卖部。
修隧道的工人叔叔和王贵认识,得空时会脱去泥泞的工作服,穿得干干净净来家里看电视,时不时带给孩子一些从没见过的水果,并没有因为在农村而对主人家有一丝不尊重。
他们操着一口普通话,告诉这些大山里的孩子,大城市的立交桥错综复杂。
“不像你们这里,不停钻洞才有路可走,石头又太硬,特别难修。不过修好就好了,你们就好了。”
扶遗甜甜笑着没说话,暗道,我们这里就很好,全然忘了之前打死不回家乡的决定。
父母从省城回来那天已经是凌晨两三点,扶遗迷迷糊糊被车灯照醒,扒着窗户一看。
“回来了,回来了!”
扶遗欣喜地喊醒了另外两人,把灯打开。
“你醒得快的。”赵佳云已经笑着进了屋,翻找出两件雨衣,急急出了门。
他们来不及休息,得抢着把水果箱子搬下来,免得让雨水把底层的箱子泡坏了。
王贵余光中发现自家女儿走进了雨里,一副要上前帮忙的样子,忙喊:
“你抱不动!快进屋去。”
扶遗停住脚步,去厨房烧了热水,又弄了不少宵夜摆在桌上。
大雨滂沱,雨水浇在地上溅出花,一小时后车上的货才搬完,一箱箱黄琉璃似的橘子整齐摆在仓库里。
“本来早些时候就能回来了,不认识省城的路,开错一截就到山上了。”
赵佳云泡着脚,聊着路上的见闻。
扶遗听完心里不是滋味,要是自己能帮上更多的忙就好了。
担心父母看到她脸色不对,她转身去仓库掏出一个橘子尝了尝。
唉,好甜。
过几天工人叔叔下了班,照旧来扶遗家看电视。见到扶遗父母的那一刻他们十分兴奋,手舞足蹈:
“你们家孩子真是爱吃炸土豆,炸了一锅又一锅!每次我以为他们吃饱了,又端了一盆出来炸。”
“来了就给我们泡茶,这么小几个还有模有样地掌家咧。”
赵佳听完笑得前仰后合,那可是土豆啊,不懂不怪。
同甘共苦相处了这样一段时间,家里氛围多少融洽了一些。
这天周末,里间的漆黑桌子底下,扶遗和妹妹蹲着,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你们家三个小孩,妹妹是超生的,得空去结扎一个哈。过了时间不去我们还得上门来找。你们商量好谁去,就去了,听懂没?”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赵佳云坐在沙发上,喏喏地笑着,声音倒是中气十足。
“好好好,这都是小问题。”
等那些人走了,赵佳云才进房间把小孩从桌子底下拉出来。
“诶哟~我怕痛,不敢去。得让你爸去。”
扶遗刚起身,就见周云皱着眉头苦笑。
“那就让爸爸去呗,他是男的不太痛。”
扶遗没有半点心虚地接了话,她认真地考虑了,爸爸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周云倒在床上,语气痛苦。
“他不去的话我得出去躲躲,我是真不敢去结扎。”
饭桌上。
“你去,男的做结扎没有女的那么严重。”周云面不改色。
“我不去,难道我就不怕?别家都是女的去做结扎。”
“人家比我厉害,我是真的怕得很。”
“我还要干活,做了结扎怎么养家。”
……
一片沉寂。
王贵心里有了底气,媳妇大概率不会让自己去了,显而易见的,他不能动了,一大家子吃什么?
面前不是有三个孩子么,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他抬眼看了看,只见扶遗长得甚是清秀,眉眼如画,脸型不大不小刚刚好,和自己一样大气。
心里有些得意,“扶遗跟我长得真的像。”
赵佳云有意缓和,闻言也笑了。
“多久不来的亲戚见到她,一眼就认得出来是你的孩子,还是老大老三,跟我更像。”
王贵不知怎地就想逗逗扶遗。
“我在外面也有个和你差不多的女儿,长得跟你几乎一样,人家都说是我的娃娃。”
扶遗原本静静听着父母商量谁去结扎的事了,一听爸爸这话,只觉得先前看到的事,他们吵的那些架,那些难听的话就在脑子里爆炸,万般委屈和愤怒直冲面门!
不负责任的人,不负责任的话!恶心!
扶遗没有办法控制,她就那样坐着,用尽全身力气把碗狠狠砸向地面,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去生,随你去找外面的女人,随你生几个,跟我没关系!”
其他几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王贵的脸瞬间垮了,吃了一口饭,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些怒意说道,
“你别以为你狠得很,外面狠的人多了去了。”
说完,放下碗筷出了门,扶遗哭了一阵子,也不哭了。
赵佳云这才笑着说,“你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你哥你妹妹都没反应过来,胆子大,敢摔你爸碗的没几个。”
扶遗抽着气,“谁让他说的,他想找就找,说话恶心我干什么。”
赵佳云连忙劝道,“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嘛。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爸爸,等他回来可别再给他脸色看了。”
扶遗抹了把脸,没说话,默默心疼地上的碎碗和饭菜。
她一直都是最乖的一个,每天整理家务,给他们泡茶,倒洗脚水,随叫随到。
她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导致爸爸对妈妈有看法,说她教子无方。即便这从来不是妈妈一个人的事,但爸爸反而觉得自己的旁观给了他指责的底气。
也许刚才爸爸是想打她的,只是忍住了。
但结扎这件事依旧没解决。
这天中午,赵佳云把三个孩子叫来身边。
“我要去深市一趟,等你爸爸做了结扎,我才会回来,如果爸爸问你们我去哪儿了,就说不知道,明白了吗?”
三兄妹面面相觑,说不慌是假的,但也只能点点头。
傍晚,王贵回到家中,明明是饭点了,家里却只有东一个西一个地站着的小孩,他一征。
“你妈妈呢?”
“不知道。”
“有没有看见她坐车?”
“没看见。”
“啥时候没看到你妈妈的。”
“不记得了。”
“爸你吃过饭了么,给你热一下。”
“不吃。”王贵匆匆出了门。
他问了好多家,都说没看见赵佳云,直到天黑遇见住梁子上的李家。
“噢~和我家幺妹去深市了,不想去结扎。”
“她不去,你就去嘛。不影响什么的,你们都三个娃娃了。”
王贵心里直犯嘀咕。
三兄妹自己照顾自己,过上了吃炸土豆,吃炒饭,吃烫饭的日子。缺钱了就去小卖部的抽屉拿,事已至此,他们坚信妈妈会回来的。
一个月过去,赵佳云出现在家门口。
“妈!”
赵佳云笑笑,拿出了自己在深市拍的照片给孩子们看。
这场博弈她赢了,虽然回来的时候王贵没承认,但村上没人叫她去,那就是不用去了。
不然哪天丈夫真从外面带一个孩子回来,那才是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