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华和姜阳脸上都露出了茫然。
“儒道?”姜阳觉得有些诧异,“那些儒生能做啥?跟对方说仁义道德能把人说死啊!”
“弟弟!”姜成华提醒他道,“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儒生!”
“对哦,”姜阳刚想起来他上午拜师的事,他为自己争辩道,“那不一样的,我文武兼修!”
姜成华以手抚额,显然是有些无语。
“哈哈!”齐固生却并不介意,而是笑着说道,“我儒门祖师孔陬本就是文武兼修之人,只会满口仁义道德的,那是腐儒所提倡的,不是真的儒道。”
“那真的儒道是什么呢?它又如何来解决休养生息与锐意进取之间的矛盾?”姜成华问道。
齐固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启武帝时的董中书,你们听说过么?”
“曾经听韩师讲过一些,是不是那位进言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六经的中书先生?”姜成华说道。
“是了,他曾在武帝时任中书令,所以世人皆称其为‘董中书’,以至于他的本名是什么,人们都忘了[1]。”齐固生继续说道,“我自认师承的是孟轲子,他自认师承的是荀卿况,这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啊,其发扬荀卿况的‘天道’论,立‘天人感应’之说,影响至今,可以说,我们现在所知的荀氏儒学,与其说是荀子的儒学,倒不如说是董中书的荀氏儒学。”
“可是这和我们之前说的黄老道与法道的对立有什么关系呢?”姜成华又问道。
“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么?启朝在武帝时,已经决意从休养生息转为锐意进取,那么,按道理说,武帝应该是从黄老道转向法道才对,怎么就被我儒道给截了胡了呢?而且从此之后,无论是黄老道,还是法道,亦或是其他的学派,全都了无踪迹。要知道,当时的儒学虽盛,影响却多是在民间啊!空谈义理,于国无益,当时世人对儒学的误解,不比现在的少。”
“晚辈曾听过一种说法,说……”姜成华下意识看了齐固生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董子的儒学虽名为儒学,但其实是外儒内法,儒皮法骨。”
齐固生笑着说道:“此是不懂行之人的讹传罢了。”
“如果武帝真想用法家,何必多此一举,要披张皮呢?他可不是个会在意士林舆论的人。”
“虽然二者表面看起来很像,但是本质其实是不一样的。更准确来说,在董子的荀氏儒学成为显学后,不仅仅是曾经的黄老道和法道等非儒家之学不见了,传统的儒学也没有了。剩下的,都是董子的荀氏儒派,传承至今,而这才是我今天所要和你们说的儒道啊!”他感慨道,“救世之任,黄老道没有做到,法道也没有真正做到,只有董子的儒道在当时做到了这一点!”
“请夫子详说!”孩子们求知若渴。
“先不急,我且问你们,刚才我们说到了黄老道注定无法长久的原因,那么,法道之失,又在什么地方呢?”
“盘剥太重。”姜成华答道。
“是!但是行法家之道又为何会造成盘剥过重的结果呢?后世有人总结《商君书》所言,将其归纳为驭民五术:愚民、弱民、疲民、贫民、辱民,意在贬法,此说固然有些夸张,但其所言本质确实是法家一直所想做到的:聚一国之民力,行耕战之常事。”
“凝聚整个国家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长年累月只做耕战这一件事,如果有这样的手段,那么什么事做不成呢?因此即使是像嬴秦这样原本的疲弱之国,用商君之法,也能后来居上,一统天下。”
“但是此法注定是无法长久的,即使商君用军功爵制激励民众耕战,用严刑峻法惩治私斗,恩威并施,百姓称服,但百年下来,列国争相伐交,国内百姓被驱使过重,是以皆生背嬴之心!于是,嬴朝末年,启朝高祖皇帝率军入咸阳,尽废嬴之苛法,竟能因此而尽得嬴地百姓民心,号为‘圣君’,仅以一言而破赢君百年基业,这难道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么?”
“因此,行黄老道,民强而国弱,易受外敌入侵,不好;但行法道,国强而民弱,民生背心,这也不好!”
“也因此,为君者,可用法家之术,但不可用法家之道!”齐固生说道,“嬴朝未统一前还有军功爵来激励百姓,但一统之后,还用此法,天下战事日少,军功爵也没了,只剩下严刑峻法,百姓如何能忍受呢?”
“于是,其因施法道而兴,也因施法道而亡,时移应事易,这才是嬴朝之所以先胜而后败的原因啊!”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其后嬴亡启兴,到了武帝时,蛮族多次寇边,武帝为一代雄主,要北击蛮族,但其虽有行法道之需,却无兴法道之念,而是最终用了董子的儒道,为何?正是因为看到了法家之道的弊端所在!”
“那么,董子的儒道又是如何能在用法家之术的同时,解决施法家之术的弊端的呢?”
孩子们都听得极为认真,夫子现在所讲的,和他们以前所学的仁君贤臣、名将英雄的事迹完全不同,将他们带入到了另一个世界了。
“这便是董子的绝妙之处了,既能像法道那般统合万民,还能使民众心悦诚服!”
“怎么做呢?”
“《春秋谷梁传》云:古者有四民—士、农、工、商。如何统合士?兴科举,将士人招揽至官府之中,用考评之术使他们依附于君;如何统合农?给民田地,劝课农桑,用土地使他们依附于国;如何统合工?兴修水利,营造工程,用繁务使他们依附于府。唯有商人,是为一害,手握重金,上勾结贪官污吏,下兼并土地灭农,士农既失,天下大乱,所以要重农抑商!这就是荀氏儒治理天下的手段!”
“果然精妙!”姜成华叹服道,“天下之民都被他囊括进去了,此人对世道人心之把握,竟至于此!”
“如此,可乎?”
“这样做,可以了么?”
齐固生的发问震摄住了孩子们,但他本来也没有打算让他们来回答,而是自己给出了答案:
“不可!”
[1] 本书中‘董中书’与董仲舒在人物事迹上有所区别,敬请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