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姝听完沉默许久，陷入自己的思考中，一直到把尤嫣送到家，她没有再抬眸。
这样自我否认的话，在她过往骄傲的十几年包括未来几十年里，听起来都嗤之以鼻。
偏是尤嫣的语气如同陈述客观事实，令人无法反驳。
时姝揉了揉手腕，卓越的侧脸隐在半明半暗间，她心想。
看啊，大家彼此心里都清楚，一个距离落魄都差远的人，怎么比得上她呢？
她何苦自己跟自己较劲。
输给尤嫣这样平庸的女生，心高气傲的时姝不服，但事到如今，争辩毫无意义。
有一点她渐渐明白，不要试图拦截别人的优秀。
有人领略不到，就有人忽略不了。
之于尤嫣，前者是她，后者是席嘉也。
是她狭隘了。
车子稳稳停下。
“明天早上老时间在这等着，迟了我可就走了。”
时姝多说道。
虽然尤嫣从没迟过。
她应声下了车， 背着书包进了小区大门。
时姝目送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微微后仰靠坐在椅背上，停了一会儿，才不冷不淡地开口：
“回去吧。”
尤嫣开门进屋，取下书包放在一旁沙发上，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怔怔发了会儿呆。
以前住在小房子里，房间布置一览无余，难免拥挤，孤单的滋味不常见。现在住得房子大多了，席嘉也不在时，总觉得少了很多东西。
尤嫣站起身换了稍稍暖色调的灯光，看上去舒心很多。
她打开书包拿出作业，给席嘉也发送一条消息之后将手机放得远远的，凝了凝神，全身心投入学习中。
他不在的日子里，她的生活平淡如水。
临席嘉也回来的前一晚，尤嫣做了场梦——
“囡囡，以后我是爸爸，她是妈妈。”
男人笑眯眯地打开家门，他脸型偏圆，面相和善，甚至称得上慈祥，轻声细语和抱起来的女孩讲话。
楼上楼下的邻居一边感叹小女孩命苦，一边又道男人夫妻俩心善，是方圆十里人人称赞的好人。
女孩像个提线木偶，水灵灵的大眼睛失去神采，丢了魂似的。
男人正笑着，忽然听她断断续续道：
“爸爸妈妈，只有，一个。”
女孩太久不开口，嗓子哑着。
男人并未因此变脸，反而无奈又亲昵地捏了捏她嫩呼呼的小脸：
“那叫叔叔阿姨，好不好。”
女孩有了反应，微不可察点头。
眼角带着细纹身着朴素的女人围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哎哟道：
“回来啦，快带着囡囡去洗手，马上开饭了！”
她上前忍不住亲了亲女孩的脸蛋，见她绷着脸也没不高兴，喜气洋洋回了厨房。
是嫣嫣。
不是囡囡。
女孩在心底默默纠正。
不过在所有人心里，她说的话不重要。
画面急速跳跃，场景变换成另一幕。
隔着错位的时空，多年后的尤嫣站在墙边，看向多年前的自己。
小女孩年岁大了些，出众的容貌难以遮掩，眼眸流转间无比俏丽莹润，展颜轻笑像娇嫩的鲜花。
隐隐可见日后的风华。
她坐在床边，哼着不知名的调调换下睡衣，乌黑柔顺的头发垂在脑后，和洁白无瑕的脊背形成明显的对比。
多么美好的一幕。
尤嫣脸色煞白，她急匆匆上前想要为无知无觉的女孩遮挡，可旧时光里没有这么一个人。
她的呼喊徒劳，她的存在枉然。
她的声嘶力竭无人知晓。
女孩不知道身后悄悄打开了一扇走出恶魔的门，面相和善的男人露出贪恋的神情，举起了相机。
多年前的她换好衣服，听见咚咚敲门声，她撑着不大合适的拐杖，一步一步移到门口。
“叔叔。”她喊道。
“囡囡，早饭做好了，快点洗漱，不要迟到哦。”男人还是那副老好人的面孔，带了点和小孩子开玩笑的语气，与刚刚的恶魔割裂成两个人。
小尤嫣听话的点点头。
多年后的她在梦中与这一幕重逢，她站到女孩面前手舞足蹈地试图提醒她，可是没有用。
尤嫣想要晃醒女孩，双手触碰到女孩的肩膀一晃而过，她愣了下，微微回神。
都是梦啊。
女孩把房间收拾好，拎着整理好的书包关上门走出去。
房间的地面突然陷落，尤嫣感觉到一种难以控制的失重感，她掉了下去，渐渐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交谈声。
“阿姨，今晚你可以来陪我睡觉吗？”
女孩又长了一岁，她拄着拐杖，难为情地开口。
“囡囡长大了怎么变得愈发黏人了。”和蔼可亲的女人掩唇笑。
女孩眼里带着殷切，说着讨好的话：“大概想念妈妈了。”
女人爱怜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那阿姨今晚陪你睡。”
“谢谢阿姨。”
女孩悬在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有了着落，她长舒一口气，熟练的帮女人把饭菜端上餐桌。
尤嫣跟在女孩身后，这次沉默不语，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
夜晚女孩缩在女人怀里睡得很安详，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这一下睡得很沉，大概是真的放心，连女人起床都没有醒来。
尤嫣反身上了床，代替她的养母从身后虚虚搂住当年的自己，给予想象中的温暖和安全。
哪怕是假的。
她冷眼看着那个女人鬼鬼祟祟打开门，放了自己的丈夫进来。
也许是怕惊动女孩闹出一系列麻烦，他仅仅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
听起来不怎么可怕，但要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出现呢。
像无处不在的变态，像防不胜防的窥视狂。
夫妻俩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大都是男人在辱骂那个女人，他拽着女人的头发嫌恶地丢到一边，狠踹了一脚。
她不反抗，畏畏缩缩跪在地上。
没多久女人丧着脸回来了，她轻轻关上门，没事人一样搂着女孩继续睡觉。
女孩自然而然重新缩在她怀里，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
“妈妈......”
尤嫣闭上眼。
清晨空气微凉，朝阳初升。
门铃声一阵阵响，门外人脾气暴躁，直接上脚踹，时姝蹙眉：
“他妈的倒是开门啊！”
话音刚落，尤嫣面色灰白打开门，唇色白得吓人，细细看她手臂发着抖：
“抱歉。”
尤嫣睡过头了。
时姝瞧着她的模样，张了张口，小心问道：“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