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半日徒弟,身心都已憔悴,懒得再理这事,倒头又眯了一会儿。岂知我大徒弟会错了意,提着刀就回去找蒲小二了。等我醒过来时,天色已经黑了,我发现自己连同椅子被人抬到了别处。
我看看四周,发现这地方是六道会锁。我大徒弟跪在我身前,二徒弟站在我的左侧,余师师和陈封兽站在我的右侧。
我终于意识到这一天不仅仅只是清理门户,还是师徒之争。大徒弟跟我好些年,这一天,他是要夺我位置,想要上道了。
我瞧他跪在下边,一脸鄙夷,告诉他,以他现在的水准,根本就撼动不了我。
这个孽徒居然说了句,余师师是他一个人的。
然后,脱下身上衣衫,跳进了六道会锁。
我就骂余师师:你有能耐,迷惑了我一众徒弟,各个都愿意听你摆布,为你卖命。你别得意,今天我已经杀了七十五个,也不差这一两个。
余师师只笑笑,不说话。
我舒展了几下身子,问陈封兽:我们余温道馆处理家事,你来做什么?
陈封兽面上露怯:余掌柜找我借六道会锁,我顺便看看她借来做什么……
其实我一直者看不透陈封兽,这人为人恭敬,甚至有些怯弱,却也能把兽温道馆经营下来。当时我心思在大徒弟身上,没多想,脱下衣服跳下了六道会锁。
六道会锁是一个地下深水泉,泉水中含金粉,流水如光。有六个井口,都可以下去。六个入口连线起来,像一把锁,所以世人称之为六道会锁。
最奇的是这六个道口,各有奇处。从不同的道口下去,人的形势会有不同。
我那大徒弟并不傻,他是从修罗道下去的,此一道能增强体魄,助长气力。我当时傲气,既然是师父,怎么能占他便宜?就走了人间道。
这家伙站在水底,全身肌肉虬结,操持短刀等我。和白天一样,只不过之前是做戏,这会儿是要拼命。
小徒弟蒲小二被束住手脚,站在泉眼上,身形摇摆,成了赌物。谁将赌物活着带出去,谁就是余温道馆的第一水工。这是大徒弟几年前问我,我随口胡诌的,这回成了真。
泉水从耳边流过,嘤嘤作响,我不知道是小徒弟的哭声,还是大徒弟的哭声。也听不出这哭声是害怕,还是难过。
我与他站在水底,聚气,一动不动。蒲小二站在中间稍一抬头,大徒弟就冲了过来!
劲水流光,飞血如幕!
最后是我胜了,小徒弟蒲小二被救上了岸,大徒弟死在了水底。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下水。只有整天在地面上闲逛,喝酒。有一次发了酒疯,把蒲小二扔到碾台上,碾粉了他的双腿。他那种惨叫声,能让我解气。尔后,我便上了瘾,每过几天都……都要碾一遍蒲小二。
我有今天,是我活该。是我对不起我小徒弟,对不起蒲老板。
老姜讲到这里,就止住了。
我二哥听到此处,却也是心思沉重,想到了前些年去温寂的经历。若不是阿翁带他去了温寂,他也不会遇上我三姐,三姐自然也不会来到白岛。
蒲小二这时候还在拨弄算盘,听老姜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老姜,真是这样吗?“
老姜额头上冒出汗来:”是……是那些年鬼迷心窍,中了我大徒弟的邪,小的才会做出这种傻事。“
两昆仑听得很仔细,摇了摇头:”照你说的,你救了蒲小二,为什么还要碾他?这其中想必另有隐情。“
老姜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抬头,问蒲小二:”蒲老板,可以说吗?“
蒲小面上带笑,又打起了算盘,老姜便又说了一通。
我与大徒弟在水底搏斗,这杂种肯定是蓄谋已久,考虑得十分周全,包括早前在假泉的搏斗,对他来说很可能也是一种试练。单打独斗,他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于是便做足了天时地利。起初我全面占优,打得他连连呛水。这家伙身上的技艺都是我教的,怎么打过我呢?三五百个回合下来,就显了败相,逃了出去。
我不急着救蒲小二,心里有疑问,就跟着大徒弟上了岸。
这家伙上岸之后,一直喘气。我问他,日间杀的那些徒弟,究竟有没有背叛我。狗日的,答案是全都背叛了我。
这些蠢货明知自己会死,还要把自己当成棋子,还要来砍我。死了也是活该,都该死。
我气得不行,跟我大徒弟说,我在下面等着你。就算走地狱道,我也能你砍成肉酱。
我第二次入水,便开始痛下杀手,使用了分身离手之术、削水之术、水弹之术、非水之术……
地狱道下水之后,会使人半身不遂。这个孽徒不要脸面,走了天道,实力受到了加持。就这么着,我凭着单手单脚,跟他斗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过后,双方战成了平手,大徒弟上去救援。显然是吃了红颜祸水,再下来时,通体发红,要把泉水全部染红了。
我自幼在毒罐里泡大的,根本就不怕这红颜祸水。转念一想,心又慌了。江瑟瑟送我的宝物还在我身上,万不可被玷污了。这水里是不能久待了,于是去救蒲小二,一刀斩断他身上绳索,要带他上岸。
在这种局面下,大徒弟占了优势,跟在后面穷追猛打。我半身不遂,拉着蒲小二,腾不出手来跟他斗,只能一味避让。
当时的情形,我估摸着不能把蒲小二上岸了,撇下他,又会让大徒弟得逞,恶念涌上了心头。
二哥听到这里,接上话:”所以,你想杀了蒲老板。这样,你既能保住你那个宝贝,又不会输掉这场比试。“
老姜说道:”是的,这场比试根本上就是在抢蒲老板。只不过之前怒火烧了头,非要杀了我大徒弟。我大徒弟看出我的心思,上来跟我抢蒲老板。蒲老板当时年少,除了水性极好,没什么本领。我与大徒弟平分秋色,谁也没有法子将他直接带出去,就看他当时怎么选择了。”
我二哥抿了一口茶:“你这么想,气势上你已经输了。从杀死对方,到设法求和。”
老姜摇头:”我是为了江瑟瑟才去的温寂。在我心里,她的东西比什么都重要,决计不能让我大徒弟沾染了。水工头衔什么的,能保就保,仅此而已。“
两昆仑问道:”蒲小二选了谁?“
老姜继续往下说。
他选了我。这个选择,并没有让我们快点出去,反而因为他双腿痉挛拖累了我,让我泡在红颜祸水当中。瑟瑟的宝物被红颜水玷污了,我一怒之下分解了大徒弟。
从那之后,我对蒲老板的怨恨一天多过一天。我并没有杀他,只觉得杀他一次远远不能化解我心里的怨恨。
我抓来他爹娘,关到猪圈里,让他日日喂养。待到秋后年末,斤数足了,就拉出来宰了。分解下来的肉,他不敢吃,我就扔到海里喂鱼。
再往后一段日子里,我索然无味,把蒲老板关到地牢里,将余温道馆的活计丢给了二徒弟。自己整天在街上闲逛,想着如何才能消磨我心中的怨恨。
直到有一天,你们岛主王如花去温寂喝酒,他给我出了个主意。是南国的一种刑罚,叫碾人。
碾人这种刑罚最令人害怕不在于碾压,而在于治愈。我不会一下把蒲老板碾死,而是今日碾掉脚趾,明日碾到脚踝,然后给他治愈,治愈后再碾。
在这种情形之下,受罚者就会在治愈期间生不如死。
蒲小二微笑道 :”感谢老姜,感谢岛主,让我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一个道理。让人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存。“
老姜摸摸自己的腿:”我碾你磨你,是我心性太过扭曲。你要以牙还牙,我也无话可说。自己受了这碾人之法,才晓得它的厉害。被你抓来了这几年,我时常在梦里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吓得我一身冷汗。“
蒲小二面无表情:”你也是够狠的。有几次眼看双腿就要痊愈了,你居然拿砖头把腿拍碎……“
老姜眼角流下泪来:”我等不了,不敢等。实在是太恐怖了,太痛苦了……那石磨一点一点向我身上碾,血肉吱嘶,骨头呷呷成屑……要不是心里还有瑟瑟,我早就自戕了。“
蒲小二笑道:”你这样就耍赖了。我可是花了上十年功夫,找到了可以迅速治愈骨肉的膏药,才把你从温寂请回来的。“
老姜笑得很悲:”蒲老板劳累了。“
蒲小二说停下来扭了扭脖颈:”累什么?这不都是跟着师傅学的吗?只是我这个当徒弟的没学全,找不到师傅的父母。不然,您待在这里,也不至于这么寂寞。”
“我自幼与父母离散,他们要还活着,早就超过称命人了。你不找他们,秋溟王朝那帮家伙也不会饶过他们的。”
杨耳胡吃海塞,随口问了我二哥一句:“柳二哥,什么是称命人?”
二哥也随口答道:“就是世间最长寿的人,秋溟王朝不允许有人能活过他们。”
蒲小二饮了一小口茶,继续拨弄算盘:“你父母是找不到了,你在花国的那些小情小债,我倒是叫人查到了一些。”
老姜叹了口气:“都是些年少蠢事,不值一提。”
蒲小二嗯了一声:“我真想把江瑟瑟的坟给掘了。”
老姜猛的站起身来,之前的胆怯恐怖全都消失掉了。瞪大了眼睛,指着蒲小二叫道:“你说什么?”
蒲小二瞧了他一眼,摆摆手:“你放心,我要是掘她的坟,肯定会带你去看的。”
老姜一脸正经:“蒲老板,我杀你父母,碾你双腿,你有怨恨冲我来,悉听尊便。江瑟瑟的坟,你不要动。姜某是你的阶下囚,但是把姜某惹红了眼,姜某也是会咬人的。”
蒲小二不以为然:“行啊,硬气,说完了?滚下去吧。”
老姜拧了一会儿,收拾好桌上的菜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