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看这算数的阵势,不免想起了我的三姐:“这些神师身价高,值钱得很,加起来是个天大的数。要是清霜在这儿,估计眼睛都要看直喽。相比之下,岛主的十万两白银只是九牛一毛。”
杨耳却提不起兴致,看得打盹。他随口问我二哥:“什么叫身价?”
二哥解释道:“身价是武师的身位所对应的价钱。至于这个价钱,是在每位武师的强弱,由白斩王朝的一位圣者最终计算出来的。给这些价钱从高到低排序,就得出了每个师者的身位。圣者将身位、武师、身价整合起来,就编撰成了《冲天香阵》。”
杨耳哦了一声,靠着木墙睡眼朦胧。
二哥说得兴起:“更有趣的是,《冲天香阵》这本书上面的身位、武师、身价都是自动迭新的。药先生说过,《冲天香阵》就是一个活账本。”
杨耳又哦了一声,终于还是睡着了。
二哥自讨没趣,坐起来喘口气,觉得胸口沉闷灼痛,衣上干了又湿,红红的一片。这疼痛就像有人拿着铁锯锯他的胸肋骨,吭哧吭哧,疼得他冷汗洗脸,喊不出话。好一会儿,疼痛才慢慢散去。
他不敢再动,一缕忧丝笼上了心头。
“黄离捅了我那么多刀,居然没死,也是奇了。”他摸到怀里,心里一紧,发现只有一个小瓶,只剩下一瓶释心盐。蒲小二那一扔,让破身酒给他保了命。
二哥将释心盐放回怀里,叹了口气:“只保住了命,怕是远远不够吧。我现在站都不站不起来,还怎么去找岛主?这难道不是那种喝了就能石破天惊,放个屁都能把人震死的神酒吗?如此境地,我该如何是好呢?就这么干等着?等两昆仑带我们走?”
他看了一眼杨耳,更加无奈:“仅凭杨耳,怕是不能成事。他是个愚蠢的天才,需要有人带着他……罗曼呢?他在何处呢?莫不是跑路了吧。不晓得阿翁在盐帝那边过得怎样?七日时限未到,盐帝也不会太过于为难他吧……可是,七日内,我能痊愈,且找到岛主吗?哎,羡慕我的小妹风眠……”
他想了我两下子,就把心思放到四面镜上了,镜子里热热闹闹。
酒屋内,付小针和药小心把书翻得呼呼声响。蒲小二跟在后面,把算盘打出了鞭炮声。
屋里的酒客们看得有点懵。
这帮粗大汉子,做鲸鱼买卖时,算起银两来,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见主位台上二人角力,手指掰不过来,索性翻一页,就说一句脏话赞叹一下。
“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他娘他娘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没一会儿功夫,酒客们连脏话都跟不上了,书翻得有多快,可想而知。
算完神师卷之后,蒲小二喊了一声停:“这书太厚,我的酒客们需要有一个喘气的时候。给二位两张纸条,写上你们当前算出的总数,放到悬空台上,让大伙开开眼。”
付小针脸色不好看,抿了口酒:“我最恨别人说脏话,你能不能让台下这些粗夫闭嘴?”
蒲小二哼了一声:“这我可做不到,嘴在别人身上,再说了,也不是再骂您付公子,何必往心里去呢?”
付小针沉着脸,又抿了口酒,自言自语,很小声:“想杀人。”
蒲小二叫小厮将笔纸送到矮桌上,药小心保拿起毛笔就写了下来,将纸翻面盖住。付小针思虑片刻:“我若是写个真数,她看了之后可以纠正自己的数。我若是写个假数,她看了又会如何?嗯……信不信对方的数,全凭对自己有无信心了。我且找个机会诈一下她,乱了她的心智。”
付小针写了一串数,扔到了悬空台上。药小心看了看,也将自己的纸条扔了上去,两张纸条上的数字一模一样。众酒客看了,啧啧称赞。
蒲小二鼓掌笑道:“妙不可言,二位的算力可谓惊人,与小老儿算得一样。”
台下有人叫唆起来:“药家小姑娘,我看好你,好好算,灭了这南人的威风……就是啊,七钱师者又怎么样?比起算数,我们白岛一个小姑娘你都敌不过……灭了他的威风,给你老子药钱长长脸……药家姑娘你要是赢了,这酒这鱼得分我一点,我和你爹是拜把之交……放你的狗屁,我还是她娘的相好呢……”
付小针摇扇饮酒,药小心盯着他不放。不管台下如何喊话,二人均不回应。
蒲小二叫道:“好了,歇够了,咱们接着来。”
付小针放下酒杯,翻开了《冲天香阵》的树师卷。这一卷相对较薄,付药二人你来我往,很快就翻完了。
蒲小二叫停,二人再对总数,这次三个人的数仍是一样。休息片刻后,三人开始算缠师卷。
缠师是六大师者中最为庞大的一个,有地、火、水、风四大分支,以至于缠师卷分成了四个分卷。人数之众,不是其它师者能够比拟的。付小针和药小心算到此卷,都不敢懈怠,一页一页的翻,一页一页的算,蒲小二在盘算上,也是紧紧地跟着。
如此过了一刻,众酒客仍不见此卷终结,又有人嚼起了舌头。
“这一卷又臭又长……”
“这一卷什么时候完结……”
“ 人物太多,我一个都记不住……”
“什么地啊风啊这师那师的,太复杂了,真不如三音壶有趣,直接开打啊……”
“这书是谁写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没劲……”
“是啊,这么多页,页页都差不多,什么时候插一张温寂舞女图进去,给咱们这些看书的解解闷啊……”
众人嬉笑怒骂,酒屋里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又过了一刻,水缠师终于算完,又开始清算风缠师。这时《冲天香阵》有了变化,越往后,越能看到书上的人名,有一些从黑字变成了灰字!
“变灰字是啥意思?”有人问道。
张护院坐在主位台下观望,不由自主的解释起来:“变成灰字,就是说这个人死了……”
许久没有说话的两昆仑脱口而出:“难道是因为杀生寒?离开了我们白岛,还不消停,一路向南,肯定还会杀伤不少人。师者尙且遭殃,我这种心善貌美的媚娇娘恐怕不知要死多少。”
张护院默默念道:“上苍保佑,莫要让杀生寒伤害余师师余掌柜。”
两昆仑瞟了一眼张护院,把瓜子皮吐到地上,呸道:“温寂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好的?一个个迷得像丢了魂似的。要我看,就盼着杀生寒把那个女人砍成两半,上身泡酒,下身喂狗。”
张护院倒不生气,笑道:“你两昆仑好歹也是茅房里的牡丹,也是有男人疼的,吃什么醋呢?”
两昆仑扭过头去,窃窃偷笑:“牡丹也不错,美,香。”
杀生寒南下,似乎比在白岛时,更加凶猛。《冲天香阵》上那些身价不过几钱的武师,灰了不少。在座的众人看了,不禁有些后怕。
这风寒来时,哪晓得它有多坏?只晓得杀了许多路人,但是我们白岛日日都死人,大家能躲就躲,没太放在心上。这下,看着《冲天香阵》上,末位的师者接二连三的死掉,才知这风寒有多厉害。自己还能坐在这里喝酒看戏,实在不易。
众人静静地看着书,心里稍稍有些后怕。有人自言自语起来:“我牛逼……”然后,这句话传来传去,酒客们神色大变,把酒牛饮,吹嘘起来。
“老子牛逼啊。老子的命比师者还硬……”
“老子的命比武师还好……”
“武师也不过如此嘛,一阵风寒都躲不过……”
“依老子看,老子也能考个武师,等着皇帝老儿供养……”
酒屋里,半醉的汉子们活在自己的言语中,一个个叽哩呱啦,没有人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
付小针、药小二人没有受到台下的干扰,仍然潜心算着。蒲小二双手在算盘上拨来弄去,十根手指弯曲、伸直,将算珠挑拨得晕头转向。
终于缠师这一卷,算完了。
蒲小二停下手来,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缓缓握拳,手上的每一节骨头,都在咯噔发响。他吁出一口气,说道:“付公子,药小姑娘,二位将数写到纸条上。”
药小心额头全是汗珠,喘了几口粗气,擦干手心上的汗,抓笔在纸条上写下了数字。
付小针是个风缠师,这一卷算下来,自然没有药小心窘迫,却似乎多了点心事。他在纸上写完数字,就扔到悬空台上。自己站起身来,在主位台上来回踱步。
药小心看了付小针的数字,神色中有些惶恐,将纸条也扔到悬空台上。
这一下,酒屋里炸了锅。药小心比付小针多了整整一两。
蒲小二歪头笑了又笑,只是向酒客们公布,算盘与其中一位算得一样。 公布后,付小针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了,药小心眼睛向下低了低,还是盯着他。二哥和酒客们只有看热闹的份儿,都不知道这回谁对谁错。
蒲小二笑道:“付公子,药小心,这后面还有寂师、猎师、香药师。看样子,还有三分之一未算完。你二位是就此打住,分一个高下,还是接着把《冲天香阵》算完?”
付小针有点犹豫:“要不……”
药小心振奋起来:“我要接着算完。”
付小针拉不下面子,只好说道:“我也是此意,要不就把这本书算完。”
蒲小二应了一声好,叫人拿走那根早已烧完的柱香。本来是要找个间断,推荐下一道菜品的,不想自己过于专注,反倒忘了。他活动活动筋骨,叫道:“好,继续。付公子,请翻页。”
付小针长出一口气,对药小心说道:“药小姑娘,寂师卷只有区区几十页,这回不要算错。”
药小心镇定自若:“我不会算错的,是你少算了一两。”
付小针不说话,左手扣桌,寂师卷翻了开来。
台下的张护院看得脖子发硬,自己扭了扭,喝了口酒,就听见蒲小二叫了一声停。这会儿功夫,寂师卷已经算完了。
这一回干净利落。
付小针和药小心同时往悬空台上扔了纸条,药小心还是多了付小针一两。
蒲小二笑道:“好,咱们继续?”
药小心不含糊,一声扣桌,将书翻到了猎师卷第一页。
第一页中,还在世的,只有正北王朝的皇帝,正帝的名字:萧横斜。酒馆内外,看到这个名字,除了付小针和蒲小二,无不欢呼雀跃。
付小针一脸不屑,小声说道:“要不是前些年,七日斩之战,被你们正北侥幸赢了去,今日你们怎会如此嚣张?不过是些下贱人种,喂鱼的玩意儿。”
蒲小二笑道:“付公子现在在比试,可不要乱了心神,被我们正北侥幸赢了去。”
付公子冷冷地向蒲小二说道:“你这人说话带刺,我很讨厌。”
蒲小二不以为意,向他做了个招财猫的手势,示意他扣桌。他像是在置气,静坐了一会儿,才扣桌翻页。
这一翻,翻出了端倪。书页在翻动之中,付小针、药小心、蒲小二,还有我二哥,看到萧横斜的身位被一个叫富开的人夺取了。
二哥惊得浑身一抖,他看着从木间外漏进来的一点点光,自顾念道:“居然还有人能敌过正帝。那可是正帝啊,整个正北王朝最强的人,神一样的人物。”
酒屋里,众酒客浑然不知,各个喜笑颜开,自豪不已。
蒲小二向主位台上的二人说道:“二位现在在比试,可不要乱了心神。首位次位之争,无需我们这等小民操心担虑。”
药小心“嗯”了一声,翻了一页。付小针收拢心神,也翻了一页,猎师卷缓缓翻完。三人对了数字,药小心仍是多了付小针一两。
接着,便是香药师卷,此卷分为香师和药师两个分卷,是仅次于缠师的大卷。
蒲小二叫人端上来一杯茶,自己捧手饮着。叹道:“小老儿年纪大了,不如年少时了,歇一会儿。台上二位要么也歇一歇,要么等一等小老儿。”说完,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独自去了后院,命人准备将要推荐的菜品。
药小心坐在位子上冥想,嘴唇微动,似乎在念着什么。付小针呢,招张护院上台,耳语了几声,张护院提着刀快步走出了小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