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泽回来了,这几年的科考、联姻,世家的门阀观念被打破,寒门与世家也不那么争锋相对了,我也放心地将韩宇琳放到其他位置上磨练了。
容珩和崔泽他们也不是从小就这样老练的,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就好了,我想着她会有独当一面的一天的。
糯糯渐渐长大,也不像小时那么粘我了,可能是慢慢懂事了,或许是兰君的教导,叫他明白了他的母亲不只是母亲,还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偶尔见到我,甚至还有些瑟缩,我觉得这样不好,但也没有多说。几岁的孩子,正是依恋父亲的时候。我太忙,甚少到后宫,何况无微不至地教导他。要是贸然插手兰君教导孩子,别失了兰君父亲威严,反而教糯糯无所适从。
但是,糯糯出事了。
西疆进贡的蜜瓜送到了容珩那,容珩想着糯糯嗜甜,但兰君管得甚为严厉,很少叫糯糯吃甜食,就让宫里人送了些去兰君那,想着东西新奇,兰君心疼孩子,会叫糯糯尝尝。
半夜雨下的极大,宫人急匆匆来勤政殿禀报,说是小皇子高烧不退,请陛下去看看。
去的时候,容珩已经在那了,外袍被雨浇得湿透了,无所适从地站在那。太医查了糯糯整天的吃食,到了蜜瓜查出了毒。兰君抱着糯糯跪在容珩脚边哭,说:“景行只是个孩子,哪里有冲撞到贵君的地方,贵君尽管责罚我,何苦毒害一个孩子。”
我一进门就是听到这句话。
容珩听到我进门的声音,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全是慌张,他望着我,嘴唇动了动,只喊了声:“陛下。”
那一瞬间,我从未有的清醒,让我明白了我究竟从他身上夺走了什么。
我剥夺了他所有的尊严和自信,剥夺了他的理想和强大,也剥夺了他对我的信任。在完全不对等的地位里,让他被我的权力奴役,让他蜷缩在这个后宫里,只不过一句还未查证的话,就惊慌失措。
我捏紧了拳头,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才叫自己冷静。我上前去扶起兰君,兰君还要说什么,被我打断。我让他把景行放在床上,把生病的孩子这样颠簸在怀里,如何能安稳。
我觉得那只怪物又出来了,我拼命压制住它。我回头对容珩说:“容卿,你先回宫。”
兰君在后面的啜泣声顿了一下。
容珩脸色有些惨白地看着我,我想安抚他,却只能说:“容珩,你先回宫。”
容珩走了。兰君跪在地上请罪,说刚才自己是太过心急了,一切还未查证就责怪了贵君,但只是为父心切,希望我不要责怪。
王家的儿郎,七窍玲珑心,最会审时度势。
他拿孩子赌这一局,赌我对容珩的信任究竟到什么地步。我进门连事情始末都未问,就让容珩回去,他就明白了。
我头也没抬,说:“兰君,你放心,朕会彻查这件事。”
或许还是有些不甘心,兰君抬头望着我,眼里生了执拗,问我:“若真的是贵君呢?”
我叫他起身,他却没动,只是看着我。
万事得体的兰君,少有的失仪。
我回看这兰君那双眼,他初进宫时,我只觉得这双眼生的澄澈,少年般的干净透亮,这么多年样子也没变。我同他说:“兰君你应该很清楚,这个后宫里,最不希望景行出事的,除了我,可能就是他了。”
那双眸子黯淡下来,嘴角似乎扯了些许笑,宫室昏暗我看不清,只是招了招手,让宫侍扶他起来。
我让盛德抓了今日送蜜瓜的内侍,内侍只喊冤,说自己领了东西就送昭兰殿来了。盛德仔细盘问了他送东西一路上遇到的人,说过什么话。很快就找在了一个君侍身上。
叫内侍去带人的时候,发现已经上吊自杀了,留下一封遗书,说是仰慕我多年。而后宫独独贵君和兰君霸宠,他才因爱生恨,有了这一箭双雕之计。内侍在他宫内也搜出了下的药物。
好像一切都是水落石出。
兰君从来将宫里守得和铁桶一样,侍卫宫人都是他的亲信,偏就出了这样出了纰漏。
可是人死了,死无对证。
景行喝了药,烧退下来,就是一张小脸还在煞白煞白的。
兰君重新换了衣服,低着头捧着熬好的莲子羹米粥进来,露出脖颈最好看的一个角度,微微俯下身,语调柔和,说:“夜深了,陛下吃点东西,歇息吧。”
我望着他秋日穿着月白纱衣,层层叠叠也遮不住他修挺身姿,头发只用玉簪虚虚挽着,落下发丝来,衬着微微哭红的双眼,看着好不可怜。
突然内心生出疲惫,我站起来说:“兰君,去把衣服换了吧。”
“孩子还病在床上。”
没有被戳破邀宠的窘态,他只是顿了顿,依旧行止得体地行了礼,说:“陛下慢走。”
出宫门时,我望着他宫门的灯笼,烛光萤萤,只照亮方寸。
我问他:“兰君,你想回前朝吗?”
他微微一笑,如同当年初见时,得体完美的弧度,盈盈一拜,说:“陛下说笑了,我是皇子的父亲。”
我明白他的意思,大显唯一一位皇子的父亲。
这样的权利,一个朝臣哪里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