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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故人(1 / 1)


崔泽来了,找成允钓鱼。

就他们叭叭叭的那个劲,我不知道他们是钓的什么鱼。

岁月对成允十分和善,但是对崔泽......

委实残忍了些。

我记得他刚成为我的幕僚的时候,每次和他论事,我都要找容珩嘀咕,说:“我还是觉得他不像好人。”

哪家贤臣长成这个狐媚样子啊!

然后,被容珩笑,说,成事者哪能以貌取人。

我不服气翻了个白眼,说我要是以貌取人,他都不能进院子。

容珩把手上的奏报递给我说,再说崔先生长得又不丑,你别总呛人家。

我顿时火了,奏报扔进容珩怀里,朝他吼:“你非得找我不痛快是不是?”

那时候我看中崔泽的才能,可也觉得他真的也是个惹事精。

先说他那模样:好好的瑞凤眼,眼角上挑眉目含情,偏偏下颌收得窄,一笑起来就一股子狐狸相。容珩非说崔泽长得不丑,可哪个貌若无盐的能当奸臣?

自从他来,鸡毛蒜皮的小报,我就给他收拾了不少:前天勾得这家少男春心萌动,明天和那家少女把酒言欢。

我找人去开解苦主,各个还都手帕一抖,边哭得梨花带雨,边抽抽噎噎地说,不关崔先生的事,崔先生只是惜才,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惜个锤子的才,有才我不用?

我真的是在心里骂了好几遍娘。

我气不过,去找贺兰喝酒,边喝边骂:“我就应该像话本里那样,开个情报馆子,搞点啥燕红柳绿见不得人的营生,让崔泽去当家。他这一身洗脑本事,能出叛徒都是见了鬼。”

贺兰笑眯眯地端着酒杯说:“你是气他招蜂引蝶吗?你怕是气他严于律人,宽于待己吧。”

那时候,我心虚得不行,幸好我喝酒上脸,早就红的不行了。一把夺过贺兰手里的酒瓶,说:

“一天废话多,不喝还我。”

不知道后来是不是贺兰给崔泽透了风声,崔泽怕我真把他弄去搞什么见不得人的情报贩子,假正经了起来,不顶着他那双招子到处惹人了,衣服也老老实实穿严实了,不搞什么名士风流了。

就是一年四季拿着把破折扇到处摇。

我想了想,那可能是骚包的最后退让了。

我为人君的,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了。

多年后,这骚包我终于看顺眼了,当然,也可能是他假正经的功力越发精进了,还是能勉强同意容珩的话,崔先生其实长得不赖。

但我也没想到,一把二十四年的杀猪刀能把他杀成这样。

还是狐狸样,只是从狐狸精变成了藏狐。

所以,成允同我说:“欢儿,你崔伯伯来了的时候。”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把我吸别过去,磕磕巴巴地喊:“崔...崔伯伯。”

那厮挑着眉看成允,说:“这孩子骑马一摔,摔得越傻了。”

我没忍住,怼回去:“几日不见,崔伯伯这下巴也越发敦实了。”

崔泽摇着扇子笑:“小崽子,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的。”

真的,若不是成允是我亲封的御史大夫,担着监察百官职,崔泽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来找成允叙旧,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贪了。

能吃得肥成这般模样,那肚子活像是怀胎七月了,还得是双胞胎。他和成允聊到开心处,一笑起来,两腮的肉都嗦啰嗦啰地抖。

过了一会,跟着他的老侍抬了碗黑乎乎的药过来,我隔着七八尺都能闻着那药味,又苦又腥,活像黄连拌了生黄鳝,打成糊煮沸一样。我和成允都不由自主地举起衣袖遮鼻,好容易喝完,赶紧让老侍退下。成允更是立马在香炉里扔了个香球。

看得崔泽哈哈笑,我忙不慌跑过去给他递茶,说:“崔伯伯,您再漱漱口...漱漱口。”

结果,崔泽死皮不要脸地朝成允凑,说:“姜大人,您这上好的春生银针拿我漱口,您别心疼啊。”

成允一只手捂着鼻子,连忙抬手,让他赶紧。

折腾了一会,两个人躺在摇椅上又慢慢聊起来。成允问他:“这药就停不了?”

崔泽还是神在在地摇着他的扇子,说:“老哥们,你当我不想停?我这一身痴肥,不就是药吃出来的。吊命的药怎么停呀,我那一大家子不还靠我撑着。”

成允说:“少来,你家那九个,不管嫡庶哪个都省心得很。你天天在家含饴弄孙,当我不知道?”

随后,慢慢吞吞地接了句:“而且,谁是你老哥们,我可小了你十七岁。”

崔泽伸手拐了下成允,说:“有种你别活到六十四,小十七又怎么样,小了十七岁你还不是和我一样,”说着就指了指我“天天操心这些不省心的。”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连带伤害的呢?

我慌不忙把西瓜抬过去,笑嘻嘻地说:“爹,崔伯伯。您二老吃西瓜,我先前叫人放井里镇过得西瓜,现在吃正好。”

成允瞥了我一眼,没说话,接过盘子招呼崔泽吃瓜。

崔泽拿了瓜,吃了口,说:“咱们当年和先帝一路走过来的这帮老臣,哪个身体没点毛病的,你就说宫里那位...”

我正竖着耳朵听,两人却不说话了。

默了一会,崔泽给了话头,说:“你家这个你就真不让她入仕了?”

成允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是随她,但是你看她这个样子,多大的人了没点规矩。”

崔泽冷笑了一声,说:“你是没见过没规矩的,当年先帝那才叫无法无天,你是规矩太多了。”

成允咳了一声,说:“崔公慎言,我可不想明天上朝参你一个言行不端。”

崔泽笑了,说:“你去,你去,你明天不去我参你御史大夫一个包庇亲友。”

成允恨了他一眼,夺过崔泽手里的扇子,叹了口气说:“当年一步一步走来,阿姐需要一个做孤臣的御使大夫来给万世后代打个版,而我最合适最这个孤臣。她想我心若磐石,想我身无挂碍,所以我无亲密姻亲,也不要门生,就是要走好她给我这条孤臣纯臣的路。但一代天子有一代天子的纯臣和孤臣,咱们也要让当今的陛下在他想的位置放上他要的纯臣孤臣。”

“欢儿这般的身份和脾性,进了朝堂一无亲友帮持,而无才学傍身,偏又高高的承了我的爵位,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崔泽跟着叹了口气,问:“你怨她吗?”

成允一愣,反问:“为什么要怨?”缓了缓说:“她总是想得比我们远些。这条路,她铺好了让我走,一直到如今走到了辰霄阁的贤臣牌上。”

“哪里会为这样的事怨她?”

崔泽突然来了精神,撑起来问:“不为这样的事,也就是还有其他的喽?”

成允坐起来,扒开他挡着的身子,冷着脸说:“去去去,你挡着我的鱼竿了。”

崔泽看他不愿说,也就不问了,靠回椅子上,说:“你要真想让欢儿进去,几个老哥哥也能帮衬几分的,莫天天说的自己像个孤家寡人一样。”

成允白了他一眼,说:“那你现在就去圣上面前,把你今早乞骸骨的折子撤回来?”

崔泽一听,支棱起来,抖着他那两腮的肉,说:“嗨,我就不。”

......

两老头,一把年纪了,一点都不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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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游手好闲的过着,没人催,我也懒得去琢磨什么。

直到那日夜里,成允被人急匆匆地从府里叫走,三天后,才披着一身寒露,疲惫地回来,进门看着我默了半晌,同我说:“贺兰勤走了。”

我脑子里“嗡”地响了下,直愣愣地望着成允。

成允又说了句:“你贺兰伯伯走了,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看看。”

我应了一声,发现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咽了一下,说:“爹,我去换身衣服。”

成允望着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我回去一路上,脑子乱成一团,先是想贺兰如今是多少岁了?又想成允进门的那句“贺兰走了”,是对姜欢说的,还是对我说?

绕来绕去又想:贺兰是病逝还是寿终正寝,他走得安详不安详。

最后,眼前全是那时我将贺兰贬去漠北边境,悄悄给他去饯行,他醉醺醺地勾着我的肩,说:“阿燕,我去漠北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一身酒气,摇摇晃晃。

我也不争气,难得地红了眼,伸了胳膊肘去拐他,说:“你才是,要多长点脑子。”

浑浑噩噩地回到院子,被丫鬟惊呼问:“小姐这是怎么了?哪里摔得一身泥?”

我才觉得手掌有些刺痛,是在哪摔了,也没察觉。

胡乱换了身黑色暗纹的衣裙,我才勉强叫自己镇静下来,随成允上了马车去贺兰府里。

路上,车厢里沉默的叫人发慌,总觉得不找些话,我又要开始胡思乱想,贺兰是我有从龙之功的老臣,今日为他吊唁必有不少熟人。这般浑浑噩噩,我怕自己露了马脚,翻来覆去却只找出一句:“爹,你不要太难过了。”

成允没答话,却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倒像是安慰我。

只是那一瞬,我便笃定了,成允知道姜欢不在了。

他也认出了我是谁。

可我却莫名地镇定了下来,像是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只是有太多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一直这般沉默着,到了贺兰府。

我扶着他下车,他站在我前面,看着远处的人来人往。门口写了“奠”字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成允鬓边的白发也被吹散几缕下来,默了会,他沉着声说:“欢儿,没事的,你莫怕。”

说着,就往那熙熙攘攘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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