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并未在宅院里再做耽搁。
穿过那有些狭窄的小巷之后，来到了村落相较热闹的地方。
让人诧异的是，这水凉村和一般村落不同。
大多数村落多是做的打猎、织布、农耕的买卖。
但是这里，却仿佛自己做了一个集市一般。
很多随处摆摊的村民，买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郎君娘子，可需要看点什么？”有村民热情的招呼着冬暝和青然。
冬暝并未立刻答话，而是扫视一圈。
不对劲！
宅院当中刚刚死去一个人！
而且按照村长的说法，提前跑出来一个所谓的玉面僧，观其反应，那应该是十分恐怖的事情。
怎么这些村民，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毕竟村落闭塞，一般出现这种杀人之事，又没有专门的人调查，还盛行着鬼神之说，这应该会搞得人心惶惶才对。
除非……这些人不知情？
亦或者是……这些人知道，但是不在意？
心念急转之下，冬暝压下心中疑惑：
“这位兄弟，我和我妻子想要找王婆婆。”
那村民微微一愣，眼神中是一闪而逝的畏惧之色。
“你们要找王婆婆吗？”
村民的笑容有些牵强了：
“不知道，你们找王婆婆的原因是什么呢？”
冬暝低声说道：
“我们驿馆昨天死了人。”
“听你们村长说，是什么无头僧提前跑出来了。”
话音刚落，那小贩身子一软，竟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连带着自己摆摊的东西，也“叮铃桄榔”的全部掉在了地上。
这番动静，导致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看村民的反应，冬暝微眯着双眼。
一旁，青然轻轻拉了拉冬暝衣袖，看着冬暝，微微摇头。
冬暝眉心一挑，注意到了身后有一些满是敌意的眼睛。
看来……村子里到底是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村长是将这件事情隐瞒了。
但隐瞒的原因是什么，就很值得玩味了。
单纯的只是不想让村子里的人恐慌？
恐怕不见得。
因为说到无头僧的时候，村长说的是“提前出来了”。
所以，无头僧应该是被封印着。
而这种封印，村子里的人，恐怕不会不知道。
这才是核心！
不想让别人知道，某种可怕的东西破封而出。
毕竟恐慌是一回事，这也不免会让人联想到村长的无能。
这种事情，在长安城并不少见。
因为担心别人知道自己是无能之辈，便会对所犯之错隐藏掩埋，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念及至此，冬暝笑道：
“这位兄弟，怎么了？”
“我们只是想要知道王婆婆在哪，麻烦给指条路。”
村民咽了口唾沫，脸色青白一阵，最终解释道：
“王婆婆……这个时候，应该不在家中。”
“你们……可以去西边的坟冢那边找找。”
“每到天狗大神祭之前，王婆婆都会带着篮子去烧纸的。”
冬暝道谢一声，便和青然离开。
他们假意没有看到那些监视的眼神，时不时的询问一些村民，走向坟冢之处。
“说到坟冢……”冬暝眉心一动，低声说道：“青然，你还记得在大将军吴勇豪家中的时候吗？”
“大将军说过，他们来到水凉村的时候，这里一片荒凉。”
“但是，他们遇到了一个老婆婆，拿着纸钱。”
青然眉心一动：
“你的意思是……大将军见到的是王婆婆？”
冬暝点点头：
“提到烧纸钱，村民、村长几乎都是想到王婆婆。”
“这就说明，平日里做这件事情的，也就只有她了！”
“而且，她和大将军的对话，是“我们是水凉村最后一代了，在此镇压妖僧和白色佛塔。””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但需要提防！”
“这个王婆婆，恐怕是有些手段的。”
……
来到了坟冢之处。
等到了提防之后，冬暝才明白，为何在吴勇豪的口中，这坟冢的位置，会被形容为乱葬岗。
明明一个村落的人，几乎都安葬在这里。
但是，这排列的杂乱无章的墓碑，已经是破破烂烂。
很多墓碑上布满了青苔，很明显是许久没有人前来祭拜。
“倒是怪事。”
“这村落人丁旺盛，想来家家户户，后代不少。”
“可这墓碑，怎么会如此凄凉？”
看着一些墓碑上雕刻的名字，在风霜的洗礼下竟已经逐渐磨平，冬暝不由感叹。
忽然：
“那是因为，这水凉村真正人丁兴旺的时候，是你们想象不到的。”
骤然沙哑苍老之声。
冬暝和青然连忙转身。
却见眼前，一个穿着寿衣的老婆婆，篮子里满是元宝纸钱，正好吴勇豪所说的老婆婆十分相似。
“老人家，可是王婆婆？”冬暝试探性地问道。
王婆婆缓缓点头，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到了冬暝身边的那块墓碑。
随后，从篮子里抓起一把纸钱，就这么撒了上去。
“你们刚才说，这里为何没有人祭拜？”王婆婆幽幽说道：“倒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这里很多墓碑的主人，都是早亡，死的时候，家中已经没有亲眷。”
“换句话说，是绝户。”
冬暝瞳孔一缩：
“绝户？”
“为何？”
“疾病还是事故？”
王婆婆缓缓摇头，语调缓慢：
“都有吧。”
“穷乡僻壤的，死个人，很正常。”
青然却道：
“婆婆，那第二个原因呢？”
王婆婆佝偻的身子微微一顿，口中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
“因为……无头僧，也被埋在这里！”
冬暝和青然呼吸一滞。
王婆婆缓缓转过身来，眼神带着一丝审视之色：
“你们大早上来寻我，不就是为了无头僧吗？”
“昨天见到了死人，不好受吧。”
“不过你们很聪明。”
“那无头僧提前出来，让我们所有人始料未及。”
“那人被无头僧杀了，只能算是他触了霉头。”
“你们昨日没有离开宅院大门，而是等到今天才找来村长，这救了你们一命！”
冬暝见状，终于开口道：
“看来，婆婆对这无头僧的事情，很是了解。”
“还请不吝相告。”
一边说着，冬暝心中也迅速盘算着。
因为很简单，情况和时间都对不上！
在吴勇豪的口中，王婆婆所在的水凉村，人丁稀少，几乎已经变成了鬼村。
通过吴勇豪的叙述，水凉村那时候的坟冢，应该也比现在荒凉的而很多。
若是结合目前的水凉村来看，吴勇豪更像是进入了一个……现在的水凉村！
而自己和青然所来的水凉村，更像是……一个过去的水凉村！
这还不算，还有善法主持的证词！
善法主持，是在武曌年间，则天女皇还没有迁都之时，在天佛寺内发现丹莲已经死了。
至于卢大人，通过杨国忠知道的，则是则天女皇迁都之后，水凉村有人莫名而死，村民将其怪罪在了丹莲和尚身上，并烧死了他！
所以按照时间线来说，结合四个角度说的话，就很奇怪了。
但如果勉强按照出现的时间顺序来确定的话……
第一段：是善法主持所说，丹莲和尚还在清台寺，后来回到水凉村，发生变故，村子内当时已经无人生还了。
丹莲和尚本身，也已经成了无头僧，就在天佛寺内。
第二段：是卢大人口中，杨国忠所言，乃是在武曌迁都的时候，丹莲和尚和水凉村都还活着。
最终，丹莲和尚也没有断头，而是焚身而死，就和自己梦魇当中见到的十分相似。
第三段：吴勇豪将军口中，水凉村有着零星的村民，王婆婆也还在，他们是为了镇压疑似为丹莲和尚的无头僧。
第四段，就是自己和青然现在所见到的。水凉村还很热闹，王婆婆却说，无头僧是埋在乱葬岗。
这时间线……未免太过混乱。
冬暝心中一时无奈。
四个口供都不太可能说谎。
可是，四个口供里，丹莲和尚的死法不一样，死去的时间不一样，死去的地点也不同。
水凉村，一会儿是人丁兴旺，一会儿是中兴之势，一会人人丁凋敝。
此时，王婆婆的声音，拉回了冬暝的思绪。
“你们想知道无头僧的事情。”
“嗯，跟我来吧。”
说着，王婆婆带着冬暝和青然，一步一步，走向了坟冢深处。
冬暝和青然一直小心谨慎，就担心这王婆婆会突然对他们动手。
但随着走到乱葬岗尽头之后，眼前竟然有一座小屋。
却见王婆婆打开了屋门。
映入眼帘，是一座佛龛。
佛龛内，有着一位坐在血色莲花台上的白衣僧人。
僧人面容清秀，如菩萨垂目。
“这，就是我们给无头僧做的供奉。”
“为的，就是安抚他的怨气。”
说着，王婆婆从篮子里取出了一些纸钱香烛，放在了佛龛前面的铜盆之内。
突然掀起一阵阴风，铜盆内的纸钱香烛开始自行燃烧起来。
“坐吧。”
王婆婆幽幽说道：
“你们不是想知道……无头僧的事情吗？”
“这事……说起来就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