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司内,朱云坐在大厅之内,愁眉不展,甚至连抓回来的王夫人也没有什么心思审问。
刘业则是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
朱云推了推眼镜,快速捻着佛珠,眉头一皱:
“大哥,请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这样,除了让我们两人更像蚂蚱,不会有任何良性的影响。”
刘业身形一顿,没好气地说道:
“你还说我,你那檀木佛珠,都快被你捏出裂纹了!”
朱云呼吸一滞,看着手中已然有些不太妙的檀香佛珠,无奈道:
“陛下正值壮年,天威难测啊……”
“司主大人,是当年在太平公主手中,救过陛下的。”
“更因此,中了邪术,从而面目全非。”
“再加上镇魂司位置特殊,司主大人官位上,只能停留在四品官。”
“所以,陛下对司主一直心怀愧疚。”
“也许……”
刘业苦笑道:“二弟啊,怎能寄托皇帝心怀愧疚?”
“你一向不喜欢用假设性的词汇,怎么现在……”
忽然,一名镇魂卫匆匆跑了进来。
“左督卫,右督卫,传来消息了!”
刘业立刻上前:“情况如何!”
镇魂卫连忙说道:
“司主让我们先行通报,冬暝会安然回来。”
“详情经过,司主说等他回来之后会跟督卫详说。”
“另外,司主让我提前回来通报一声,金吾卫中郎将,很快就会过来,接管此次案件的人证物证。”
正说着,金吾卫中郎将裴亮,已经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带着一些过来拿取卷宗和羁押人证的金吾卫。
“两位督卫,我又来了。”
裴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然也非常无奈。
作为关中四姓之一,裴家的子弟,他并不傻。
镇魂司仅仅是稍微追查了一下之后,就已经惊动了陕王和高阳公主。
玄宗皇帝更是差点拿冬暝的人头,杀鸡儆猴。
这足以说明,案件背后水太浑。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大理寺和长安县衙那边,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不少家人失踪的老百姓还在那里闹事,皇帝却依旧想要到此为止。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接过这个烫手山芋,无疑于是自找麻烦。
“左督卫,右督卫,请将王夫人交给我吧。”
“另外,相关的物证之类的,也请转交。”
刘业眉心一皱:“中郎将要的这么着急?连一点准备都不给我们吗?”
裴亮还没说话,身后却忽然有一人冒头了,正是那和冬暝有过节的高狩。
“左督卫大人,现在看来,陛下对镇魂司的办事能力是真的心生怀疑了啊。”
“这种情况下,早点将卷宗交出来,对你们更好吧。”
“不然的话,省的又多出几个和冬暝那小郎君一样的。”
裴亮眉心一跳,呵斥道:“有你说话的份吗?闭嘴!”
再次看向刘业的时候,果不其然,对方眼中已然是怒火中烧。
“咳咳。”
一旁的朱云忽然轻咳了一声,旋即露出一丝无可挑剔的笑容:
“那便请中郎将稍等片刻了。”
朱云羽扇一招,几名镇魂卫心领神会,便前往地牢处拿人。
说着,朱云转身,来到刘业批文的桌案上,将刚刚整理出来的卷宗捧到了裴亮面前。
此时,朱云笑容和煦,可落在裴亮眼中,却总觉得,这完美的笑容之下犹如三尺寒冰一般。
“中郎将,这便是卷宗了。”
“不过还是提醒中郎将一声,此案件水很深,且……很是凶险。”
“查办此案,如同独木行舟。”
“一步踏差,便是万劫不复啊。”
说着,朱云将卷宗重重“放”在了裴亮的手中。
裴亮嘴角抽抽,哪里不知道这左右督卫正气着呢。
一方面,结义兄弟还被皇帝扣押着。
另一方面,几乎是自己结义兄弟拿命换来的证据、证人,就要在顷刻之间转移。
如此一来,冬暝受了惩罚,半点好处没捞到。
但金吾卫若是善后的好,反而能得到嘉奖。
这种被迫摘人家果子的行为,裴亮心知肚明,是完全没有道义的。
奈何圣旨啊……
因而,裴亮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不会得到好脸色的准备了。
刘业冷冷说道:“至于那具尸体,因为已经送进了太平楼。”
“如今再周转,恐怕会有线索断绝的风险。”
“中郎将若是要查案,这几日可以自行前往太平楼,镇魂司不会干涉。”
裴亮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对方还算有理智。
念及至此,裴亮笑道:“如此,便有劳两位督卫了。”
正说着,整个大厅内忽然一阵阴风吹过。
明明是白天,但所有金吾卫的人,却纷纷打了个寒颤。
“哦,金吾卫的人,已经来了吗?”
幽幽之言,明明是从众人身后发出。
但裴亮刚一抬头,却见眼前已经多了一人,正是镇魂司主。
此人……什么时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
作为中郎将,虽然也知道镇魂司主一向神秘,但看着其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打扮,仍不由得感觉寒气直冒。
虽说镇魂司主和自己不过平级,但裴亮深知对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这位便是司主大人吧,久仰了!”
镇魂司主缓缓看向裴亮,旋即点了点头:“年少英才,不错了。”
刘业连忙问道:“司主,冬暝呢?”
镇魂司主无奈叹气,指了指外面:“被打了三十廷杖,去了半条命,现在也没精气神跟你们打招呼了。”
“这小子,果然到了哪里,讲话做事,不过脑子!”
“还得磨炼啊……”
众人转身看去,却见陈篁和桑相陪。
担架上,用白布盖着的冬暝脸色惨白,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朱云又气又急,连连咳嗽,指缝之中又是溢出一丝鲜血。
刘业连忙将朱云按在椅子上:“我去看看,你消停会。”
朱云白了他一眼,哪里同意,和刘业一前一后来到庭院之内。
裴亮等金吾卫,也顺势来到了庭院当中。
冬暝无力地摆了摆手:“大哥,二哥。”
陈篁无奈一笑:“我和太史令大人前后求情,陛下却言辞凿凿,这又半途将司主大人叫了进去。”
“我们三人磨破了嘴皮子,也终于保了冬暝一条性命还有其官职。”
刘业和朱云连连感激:“多谢太史令大人!多谢阁主!”
陈篁笑而不语,桑摆了摆手:
“陛下也是骑虎难下,你们也不要怨怼。”
“再说冬暝这孩子,年轻气盛,看不得旁人冤屈,这是好事。”
“只是……这怀柔之术,官场之言,还要多多磨练啊。”
陈篁“噗嗤”一笑:“桑大人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说的好像你多会官场之言似的。”
“行了,赶紧让人抬下去吧。我待会儿给他敷个药。”
“放心,我幻月阁的药,比那军中的金疮药,效果都好。”
冬暝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就多谢阁主了。”
旋即,冬暝便被抬了下去。
然而金吾卫当中,却传来一声不和谐的笑声。
裴亮转身一看,不由心中气的骂娘,怎么又是这夯货!
看着周围杀气腾腾的气氛,裴亮暗道不好之下,连忙踹了高狩一脚,朝着镇魂司主赔笑道:
“诸位且辛苦,我就带着兄弟们先离开了,告辞。”
“慢着。”镇魂司主忽然开口道:“怎么,那王家夫人,你们不带走了吗?”
裴亮顿时愣在原地,尴尬不已,心道竟是忘了这一茬了。
高狩却反而叫屈起来:“中郎将大人,你何必对他们这么客气!”
“这镇魂司,不过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地方!”
“技不如人,还差点被陛下处死,你又何须如此委屈自己,赔笑于他们!”
“那冬暝,若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又怎会如此?”
“多半也不过只是一个胡咧咧的废物点心罢了。”
高狩话音落,其余金吾卫竟是齐齐附和。
高狩说的义正言辞,全然没注意气氛已经跌落谷底。
裴亮呵斥道:“我不是都说了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都给我闭嘴!”
呵斥的同时,裴亮暗骂自己蠢笨。
怎的就因为人手不够,就将高狩也拉过来凑数了。
原本以为自己管得住他,谁承想这人的嘴巴怎么就没有把门呢?
然而,高狩并不这么想。
甚至裴亮所带来的金吾卫也不这么想。
在他们看来,镇魂司最高的司主,也不过就和他们中郎将平级。
更何况,镇魂司一天到晚宣称抓捕妖魔鬼怪,不论是实权、地位,还是成立的时间根基,和金吾卫完全没办法比拟。
最重要的是,金吾卫当中,多是门阀世家子弟。
就如高狩的高家,便算是裴家下属世家。
镇魂司内,却基本是平民。
身份尊荣,高下立判。
因而对于裴亮的客气,众人心里很不服气。
他们哪里知道,裴亮已经见识过镇魂司的能耐之处。
更是清楚,这次烫手山芋接的何等麻烦。
哪里是一干金吾卫所想的,是接了陛下圣旨的风光差事。
此时,裴亮心中不免后悔,看来是因为自己平日里眼高于顶,就连部下一个个也被自己惯的无法无天。
这次回去之后,应当整顿整顿了!
此时,王夫人也被带了过来,裴亮有些尴尬的笑道:“如此,我们就先离开了。”
然而:
“慢着。”镇魂司主幽幽说道:“我让你们走了吗?”
话音落,除了裴亮之外,所有金吾卫成员忽然感觉一阵压力笼罩而下。
不及反应之下,便是身体瘫软,浑身颤抖,一个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尤其是高狩,直接狼狈的趴在了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只半透明的骨手,直接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和胳膊,让他们无法起身。
裴亮脸色一变,连忙转身看向镇魂司主。
却见后者,掌心的鬼面印玺,发出一阵猩红之光。
那覆面黑纱,无风自动,似是施展了什么诡异幻术。
“我镇魂司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了?”
“中郎将,你麾下区区六品,一个高家门阀的人,好大的官威啊。”
镇魂司主的话,一字一顿,犹如正月飞雪,酷寒无比!
所有趴在地上的金吾卫,耳边均是听到幽森的鬼笑之声,眼中如见地狱,一时间浑身发颤,脸色苍白。
“奉劝中郎将一句。”
“当年,唐隆政变,是我亲手斩下韦氏头颅。”
“先天政变,我又助陛下,找出太平公主之踪迹,从而赐其白绫自缢。”
“我在此警告,若你金吾卫,再有人随意中伤我镇魂司之人,不论官职品级,不论门阀背景,纵是你们将军在这里,我也必将之挫骨扬灰。”
“事后紫宸殿内,我倒要看看,陛下会不会因为几个门阀的废物人头,降我镇魂司的罪过!”
话音落,所有骨手骤然消失。
但唯独高狩,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无法说话了。他连忙跪在裴亮面前,胡乱比划着,希望裴亮能够帮他。
裴亮张了张口,又气又急,只能再次看向镇魂司主。
冰冷幽森的笑声,从黑纱之下发出:
“无妨。”
“只是鬼拔舌而已。”
“半月之后,他就会恢复的,小惩大诫。”
“还望中郎将,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