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许诗霜认识的军人并不多。
除了陆星剑，就是他的战友江宽。而在平常生活中，军人真的特别显眼。
即使他们不穿军服，也能从那笔挺的身姿和气质中一眼窥出。
这天晚上她又做了个梦，梦到陆星剑。
夜里一觉惊醒，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梦境的内容。
许诗霜喘了口气，又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
发现不得不承认的一点，这个男人已经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了不小的烙印痕迹。
次日她八点多起床下楼吃早餐，因为得知她今天要去黑市，隔壁赵定早早地过来等候。
许诗霜起初还想拒绝，赵定笑道：“主要是我也想给我媳妇买点东西。”
许诗霜便想着多个人多一份照应也好，开门让他进来一起吃早饭，赵定摇头道：“谢谢嫂子，不过我已经吃过了，您慢慢吃。”
有人等着自己，许诗霜也怪不好意思的，让许乐乐去给他倒了杯茶水，自己加快动作，用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在九点多钟的时候就与他一道出门。
两人骑着车在黑巷子门口的电信大楼停下，那是许诗霜和袁凡旋约好见面的地方。
“诗霜！”远远地，袁凡旋踮起脚尖朝她挥手。
许诗霜和曾泽走了过去。她看见袁凡旋身边还站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国字脸年轻男人。
等走近后。
“你们到的好早。”袁凡旋好奇地看了一眼曾泽，笑道，“我本来还要以为等一会呢，现在我们就可以一起进去了。对了，这是我二哥。”她指着身旁的男人介绍道。
“同志们好。”男人点头道：“我叫袁平。”
“袁平同志你好。”许诗霜寒暄了两句，便也指着赵定道：“这是我朋友。”
赵定在外交部工作，穿着、气质都有些不凡。
袁平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袁凡旋走到许诗霜身边，压低声音和她咬耳朵：“这谁啊？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要带人。”
“这是我丈夫朋友。”说到“丈夫”这个词时，许诗霜明显一顿，道：“他也想来黑市买东西，我就说一起了。”
“那行。”
这时附近传来哨声，见周围好几个人听到暗号都已经遮遮掩掩地朝巷子里走去，袁凡旋便悄声道：“我们走吧。”
毕竟这会政府对不用粮票的私下违法交易管制还很严。
许诗霜就看到门口有放哨的人。他们一行人进去时，放哨的男人上下警惕打量着他们，抬手拦住赵定，道：“你们走，他留下。”
赵定皱眉，“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这位同志。”男人扣了下鼻子，用小拇指弹飞鼻屎，冷漠道：“这是我家门口的巷子，我想，我有权决定谁进去吧？”
许诗霜猜测可能是因为赵定之前在政府上班的那股气质引起了他的怀疑。
她还今天还特地穿了身旧衣裳，挡住脸过来呢。赵定就直接穿了这么一身布料高档的好衣服，里头还是件的确良衬衣。
虽说也不乏有钱人来黑市交易，但真心想买东西的客人往往都会乔装打扮一番。因为害怕被发现，不会这么夸张。
无奈之下，她只能对赵定说：“你要买什么？我一会进去帮你买。”
赵定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哪里要买东西啊，不过是借口。
兄弟难得拜托他一件事，他却做不好，心中不免愧疚。
最后想了想，只能扯道：“要是有啥化妆品的话，帮我媳妇带一份，谢谢了。”
“好。”许诗霜点头答应下来。
那是一条不见光日，甚至称得上有些阴森的小巷。
三人小心地走了进去，等穿过水滩和一户人家的铁门，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巷子两边有七八个在叫卖货物的人，俱都遮身掩面，看不清性别容颜。
他们不敢大声叫卖，就在篮子边上放了一块纸牌子，写明兜售的商品。
许诗霜和袁凡旋刚走进来没两步，就有一个妇人挎着竹篮围上来，鬼鬼祟祟道：“要布吗姑娘们。俺这里上好的的确良布不要布票，只要两块八毛钱一尺……”
许诗霜在心里算了一下，她之前经常上裁缝铺做衣服，知道如今市价的确良布在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的售价是1.4~1.5元一尺，外加一尺布票，价格可能会有浮动，但差不离十。
黑市价格一般比外面贵出三倍，这个妇人的售价，算是挺良心了。
“看看啊。”妇人积极地掀起竹篮，拿出一角蓝色的布料给她们检阅，“我这儿还有的确卡布，一尺四块五毛，你要的多我给你算四块三。呐，还有尼龙袜子，三元一双。”
袁凡旋颇有些心动。她的布票之前都被嫂子们拿走了，想要扯布做衣服是真难。
这种不要布票的布，机会难得，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但她看了眼身侧的哥哥，还是没下决心买。
她怕二哥说自己乱花钱。
许诗霜倒看出些苗头，从兜里拿出钱道：“大娘，给我来七尺的确卡布。”
“好嘞，一共三十元一毛。”大娘明显很有经验，利落的从篮子里扯出布料用尺子测量，便用剪刀咔嚓咔嚓飞快剪好，随后折好用报纸装起来递给她。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报纸的掩藏下，许诗霜也悄悄地把钞票塞了过去。
除此之外，还有卖大米、猪肉、粉条、水果糖、绿豆糕、泡泡糖、牛奶鸡蛋、猪肉、野禽和应季水果的等等……
虽然价格普遍比供销社里贵，但它不用票啊，还不用老清早起来去排队抢货，要什么自行车。
袁平看得眼花缭乱，问清价格后，掏出钱买了不少米面和肉。
家里人口多，对食物消耗量也大，光靠每个月下发的粮票根本不够，母亲正为此发愁呢。他若买了这些回去回头能跟母亲报销，大小也能挣一笔。
许诗霜也在四处张看，没发现有兜售房产信息，她有些失望。
袁凡旋恋恋不舍地望了眼身后的卖布大婶，趁哥哥不注意，拉住许诗霜小声道：“你能帮我去买点的确良布吗？我怕我去买给我哥看到他会说我。”
袁凡旋一直以来的梦想除了拥有独立房间外，就是有一件的确良衬衣。
“喏，这个给你。”许诗霜把手里的报纸包递过去。
“你自己不用吗？”袁凡旋愣了一下。
许诗霜：“我不是很喜欢的确良的材质，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不行不行。”袁凡旋忙摆手，“你这是的确卡，太贵了，我还是想要买的确良，而且七尺太多了，我现在手头上一时半会没那么多钱……”
“没事儿，你先拿着做了穿，有钱了再给我。”许诗霜道，“要最少七尺布才能做件衣裳呢，你买少了也没用。再说，现在都冬天了，你还穿的确良干啥？的确卡还能暖和些。”
袁凡旋想想也是，就接过纸包道：“那我下月发工资了还你。”
许诗霜：“行的，你手头紧的话，分期慢慢还也成。”
“不了，我下个月不把钱上交给我妈了，我全用来还你。”袁凡旋咬牙道。
她也是受够了这种紧巴巴的日子。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爱俏？可她从小到大都是捡亲戚表姐不要的旧衣服穿，后来哥哥们结婚了，她就捡嫂子的破烂旧衣，缝缝补补又三年。
每次跟爸妈提说想做新衣服，都被三言两语打发过去。以前的借口是她还在长身体，做衣服穿也没用，没过多久就穿不了了。现在则是女孩子工作了，不要总花心思在打扮上，就要懂得勤俭持家，这样才好嫁人。
这也导致了袁凡旋虽然舍不得吃用，但特别舍得在衣服上花钱。
许诗霜闻言惊讶地看了袁凡旋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在她看来，袁凡旋终于迈出了勇敢的第一步。
接着两人又在巷子里的犄角旮旯看到了卖化妆品的小摊位。这里的货比百货大楼还全。
袁凡旋身上没什么钱了，就买了几袋美白珍珠霜。
许诗霜倒是一下兴奋地买了好几样，什么牡丹牌香脂、眉笔、口脂等等，随后又给赵定的媳妇买了一些，几乎把整个摊位扫荡了个遍。
买完东西他们就赶紧准备撤了。
在黑市待得久越危险。
巷子门口。
赵定看到许诗霜全头全尾地出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要是嫂子有个什么闪失，他可无法跟陆哥交代。
“走吧。”他赶紧把许诗霜拉到对面电信大楼停车场。
正好公交车来了，袁凡旋和哥哥袁立跟着上车，朝她挥手道：“诗霜，我们先回家啦，你路上小心。”
“嗯好，你们也是。”告别完袁凡旋，许诗霜把包里给苏倩倩买的化妆品数给赵定。
“谢谢嫂子。”赵定接过东西放进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钱夹问：“一共多少钱？”
“一共十二块四毛。”许诗霜道。
赵定给了她十三块说不用找了，许诗霜非要硬数出六毛钱还给他。
“那我们现在现在回去吗嫂子？”赵定问道。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许诗霜张望着四周，准备想办法打听一下哪里有卖房子。
赵定又问：“什么事？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不用，都在城里，我自己随便转转，挺安全的，你就放心回去吧。”许诗霜挥挥手。人外交部的一个高材生，一整天跟着她也不是个事儿。
赵定想着望城治安还是很不错的，也就没有多想，骑着自行车先回家了。
等回去以后，媳妇苏倩倩看着这些化妆品又是一阵惊喜，连着亲了他好几下，暂且不提。
送走赵定，许诗霜便独自在外面打转。
主要是试着跟那些小区门口的大妈们打听。不过都没什么动静。这年头想要买房太难了，她跟人家也不熟，一般不会给她认真介绍。
午饭她也没回家吃，就在外边的国营饭店里吃了一碗面。
许诗霜给一个街道办事处的大妈塞了钱，对方立刻就拍拍胸脯说有房子出售要带她去看。
可下午她连着去跑了两趟看房都不满意。
那两间正在出售的房屋太旧了，位于那种厂子的家属院楼里，一整层公用卫生间厨房的那种。
另一间是在大院里的厢房，也是要公用厕所，还是那种老厕所，远远一靠近就臭气冲天。
许诗霜有洁癖，受不了这么恶劣的环境。
“就没有独立厕所的吗？”她问。
哪怕破一点，她也认了。大不了之后自己找工人来重新装修。
“哎呦，小姑娘，你啥条件啊？”大妈上下打量着她，道：“咱们大家伙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你出门打听打听，现在哪家人能有独立厕所的？那不得是大领导家里啊。”
又带去看了两家，许诗霜还是不满意。天色也不晚了，她只能先行离开。
在经过电信大楼那边的拐道时，忽然被两个陌生男人迎面拦住。
她认出其中一个就是今天在黑市放哨的，表情当场就有些变了，握着自行车把的手也略颤抖。
为首那个穿着破烂的男人一身地痞流氓的气质，油腻腻的鸡窝头乱糟糟的，胡子拉碴，嘴里叼着根烟，一脸嬉笑地向她走来：“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啊，皮肤也忒白。”
放哨男跟在他身后忙不迭道：“庆哥，就这女的，今早在黑市消费了六七十块。下午我还看到她跟人打听买房的事儿……”
许诗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你们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们……”
“还挺上道嘛。”哒，哒。男人脚步愈发逼近，一双粗糙脏兮兮的大手就要朝许诗霜身上摸来，“呵呵，今天哥哥我是钱要，人也要。”
许诗霜万万没想到在城里也会遭遇这种流氓。
不是说这会年代还是比较安全的吗？
看着眼前男人恶臭的嘴脸，她就头皮发麻，把自行车一扔转身就撒腿狂奔，一边跑还大喊：“救命啊——有人耍流氓！！”
她没说抢劫是因为感觉周围人听到会害怕，不敢上前。
但一般耍流氓的话，附近热心大爷大妈们还是很乐意出手帮忙的。
可没预料到旧电信大楼这边位置比较偏僻，既然能作为黑市开设的地点，平常就很少有人会经过。
两个男人也快步跟上来。仗着对这里地形比较熟悉，很快就追上了许诗霜。
听见领头庆哥还在后面阴恻恻笑道：“你叫啊，有本事继续叫，这片儿我的地方，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她更急了。脚步像灌了铅一般愈发沉重，心里也涌上丝丝恐惧和绝望。
就在许诗霜感觉自己快被追上时……
“警察！”伴随着突然的一声喝响，她身后传来一番闷哼惨叫的动静。
许诗霜转身一看，只见那两个流氓都已当场伏地被制服，手腕上也扣上了银色镣铐。
而那个压在他们身上身着制服的年轻男人，不正是她之前遇到的王鹤诚？
……
按照规定，许诗霜也要跟着回公安局做笔录。
“你没事吧？”从警局出来，王鹤诚追上许诗霜，给她塞了两颗糖。
“谢谢你王同志，我没事。”许诗霜没收下糖，还回去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不爱吃糖。”
“下次太晚了不要一个人去电信大楼那边活动，我听说那边有人在搞黑市，挺危险的。”王鹤诚目光落在她自行车前框那堆东西上，喉头又顿住了。她这是也去了黑市？
“好，我知道，下次不会了。”事实上，许诗霜也不敢了。她仍有些心有余悸。吃一堑长一智，原来陆星剑特地派人保护她是有理由的。最近真不太安全。
王鹤诚看着她，知道她结婚以后，他已不方便送她回家，想了想道：“我听那两个流氓说你想买房？是望城的房子吗？”
许诗霜点了点头。
王鹤诚道：“我姨妈也住在公安家属院，她正好有个房子要转让，你要去看看吗？”
“好啊。”
许诗霜很惊喜。
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