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民诊所各科室的护士加起来有快二十个,其中非正式工护士有十名。
除去许诗霜和袁凡旋,便是八名。
而眼下,这八名女孩面面相觑,垂下头,谁也没开口说话。
江秋荷更是面色坦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袁凡旋瞪着她,眼珠像在喷火。
江秋荷不屑冷哼一声,双手抱胸,将头转开。
“不说是吧?”张和美拿棍子用力敲了一下桌子,大声道:“现在你自己站出来给许同志道歉还钱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别之后被我抓出来,我们爱民诊所容不下这种污浊肮脏的小偷。”
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粥,张和美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她敢确定罪魁祸首肯定就在这群非正式工的护士里,而苗头,八成就是年底的转正名额。
前年就因为这事儿闹过,鸡飞狗跳的。
“不是,张姐,这事儿真跟我们没关系。”内科女护士庄红苦着脸道:“昨天我早早就和小陈下班回家了,白天一整天也都在忙手术压根没进过科室,您可以找病人和王医生,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是啊是啊,我们是真不知道咋回事。”
“张姐,您可别误会好人了。咱们可是清清白白……”江秋荷一副你冤枉的纯白莲花表情。
有庄红开了头,她们此起彼伏地嚷嚷起来。
张和美面色愈发难看。
女护士们的更衣室位于诊所后院,比较偏僻,平常只有职员工会路过,门一般是不锁的。
要她们真抵死不承认,想找出小偷是谁,难。
张和美看了眼墙上壁挂的时钟,已经马上要九点了,她不可能扣着这群小姑娘不让她们上工,当即只能摆摆手让她们离开。
“你们先回各诊室工作吧,许诗霜,你留下。”
护士们各自散去,有的还好奇往回张望。
袁凡旋有点担心地看着许诗霜,直到对方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脸,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张姐,现在怎么办?”许诗霜道,“我们报警吗?也许公安同志能查出些情况。”
“不能报警!”张和美脱口而出。似乎感觉自己这样很奇怪,她朝许诗霜勉强笑了笑,解释道:“你别误会,最近上面在展开相关调查,我们诊所是重点关注对象,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惹出事情来。”
许诗霜理解地点了点头。
估计空降市长查太严,爱民诊所有些东西,不经查。
其实这也可以猜出来一点。周边哪个医院卫生站像爱民诊所福利这么好,每天都有免费午餐?
“来,这钱你拿着。”张和美从自己包里掏出五块三毛钱和两张全国粮票塞给她,道:“多出的三毛钱,你把衣服送去裁缝店缝补一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行吧?”
“不行,张姐,我怎么能收你的钱……”许诗霜连忙推拒。
“没事,你先拿着吧。之后我会持续监督这群护士,如果找到小偷是谁,放心,我一定会让她连本带利把钱吐出来,并为此付出代价。”张和美沉声道。
接下来,许诗霜又回到了她的工作岗位上,继续“艰苦”奋斗,努力学习。
今天这事儿更加助长了她要离开爱民诊所的决心。既然有可能跟“贪污”沾上边,这种单位可待不得。
那些女护士为那一个正式名额爱勾心斗角就让她们斗去吧,反正因果报应也是早晚的事。
但有一点,许诗霜不会就这么放过那个“小偷”。
中午午休时,袁凡旋就告诉她:“我看到她们一个个都把柜子给锁起来了,估计都怕被偷。”
许诗霜:“这样就越难找出小偷是谁了。”
同时讲了今天张和美帮忙把钱还给她的事。
“张姐这么好?”袁凡旋吃了一惊,同时更加痛恨那个可恶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道:“一定是江秋荷干的!如果不是她,我倒立洗头!”
许诗霜嘴角微抽,“倒也不必。”
“不过张姐为啥会给你钱?这事儿又跟她没关系。”袁凡旋纳闷。
“她不想我去报警。”许诗霜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是怀疑诊所有问题。”
“啊?”袁凡旋更傻眼了。显然她还没想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
许诗霜也没多说,想了想,叮嘱她道:“如果可以的话,到时候你考上正式工后想办法找人换工作,哪怕换到其他小一点,偏僻一点的卫生站,也比待在这里好。”
“哦,好……”袁凡旋被她讲得也后怕起来。
再想起最近科室里的两个男牙医和付悦明也在闲聊换工作的事,愈发觉得许诗霜高瞻远瞩。
“对了,诗霜,我还听说过一个事。”袁凡旋凑近许诗霜耳边,低声道:“在你之前,上一个实习护士也是这么被逼走的。她不是正式工,但据说当年很有天赋考上正式名额,然后快过年那段时间她就一直受欺负,被偷东西,最后就自己主动提出离职了……”
“没人管吗?”许诗霜蹙眉。
“不知道。”袁凡旋摇摇头道,“可能就像今天你遭遇的一样,想管也抓不出凶手。”
“那我们这样,想办法把她……”许诗霜凑近她耳边,如此这般那般说了一番。
袁凡旋面色恍然。
-
次日许诗霜去上班,就特地穿了一身更好的衣服,并在大衣兜里放了一百元的大团结纸钞,摘下欧米茄牌的女士手表一起放进铁皮柜子里。
旁边立马就有护士同事眼睛看直了。
在更衣室里,袁凡旋看到她“不小心”露出的钞票面露诧异和羡慕:“诗霜,你今天怎么带这么多钱呀?”
“我下班之后跟朋友约好了,要去友谊商店买东西。”许诗霜淡淡道。
此时更衣室里约有六七名护士,江秋荷也在。
闻言纷纷震惊地用余光去瞥她。
“友谊商店?”袁凡旋发出一声惊呼,旋即问:“那不是只有华侨和外国人才能进去吗?”
许诗霜道:“我这朋友是外交官,她有办法带我进去。”
“好羡慕你啊。”袁凡旋咂舌道。
别说她了,这会更衣室的护士们都被许诗霜这大手笔给惊到了。
早先听说过她家境很好,但没想到许诗霜竟然能土豪到这种程度!难怪昨天被偷钱,五块钱对她来说也许根本不算什么……
下完鱼饵,便可以等到鱼上钩了。
许诗霜环视周围一圈,不动声色地把衣服放进铁皮柜里,并上锁。
但在弄锁时,她故意佯装粗心没完全锁上。只要用手一翘,这个锁就能被弄开。
接着,她便镇定自若地去科室工作。
袁凡旋与她迎面擦肩,停步压低声音道:“你拿一百块来引诱她上钩,万一真被偷了怎么办?”
“放心。”许诗霜微微一笑,“只要她敢再犯,我有一百种方式让她再吐出来。”
袁凡旋被她这副冷艳模样给飒到了,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你牛。”
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许诗霜在心里细细一推敲,就觉得对方既然尝到了甜头,就肯定会忍不住再犯。
毕竟如果只是单纯报复,那对方为什么要偷钱呢?连两张粮票都要偷,反而多此一举。
许诗霜猜测,这个“小偷”应该挺缺钱的。
而袁凡旋也说过,江秋荷家境不好。年轻姑娘都爱俏。诊所里同期女护士几乎个个都找许诗霜定做过衣服,但江秋荷却一件都没做过。诊所里大家都知道她有一个无所事事不工作还总是出去偷偷打牌的父亲,上回她父亲还跑来诊所里闹了,想要把她工资转移握在手里。
就这样上了一天班,五点钟许诗霜去打开更衣室柜子时,发现里面的衣物、手表和钱钞俱在,没被人动过的痕迹。
袁凡旋看到也有些失望。她期待了一整天呢,结果就这,就这?
许诗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这么快。”
钓鱼要有耐心,哪有鱼儿这么快上钩的?
袁凡旋叹气,“好吧。”
两人边说边笑地走出诊所,袁凡旋要去门口车站等车,许诗霜去停车棚,刚把自己自行车推出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车轮胎被人给压了。现在是扁的,一点气儿都没有。
许诗霜给气笑了。
这人比她想象中胆子还大啊。
再回头一看,袁凡旋已经坐上公交车了,向她笑着挥手。
许诗霜不想再惹得她为自己心烦这件事,径自推着车去附近的修车摊子补了轮胎,填充好气后骑回家。
今天军区大院比以往热闹多了。
门口还停着两辆三蹦子,后面放满了桌椅、家具柜子等满满当当的行李。
几个身穿军装的男人忙着搬东西,热火朝天。
“这是有人搬家啊。”她随口提了一句。
门口的门卫大叔便道:“是啊,咱们大院前阵子李副官不是走了吗?他一家儿女都搬去燕京了,眼下刚搬过来新住户,就住在你们家对面的家属院三楼。许同志,要不一会你也去打声招呼?”
许诗霜翻身下车改为步行,推着车回到家门口一看,发现对面的某个楼贴上了喜庆的大红花和对联。要不是军区大楼里不允许烟火,估计这户人家还会放起鞭炮。
她对新邻居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反正自己马上也要离婚搬走,很快收回目光。
许乐乐得到消息,晚上就做了两个人的饭菜。
她们俩吃完,许乐乐就火速收拾,洗碗。
因为要在银行食堂吃饭,伊晓燕带着谢烨霖比往日晚了些回来。
谢烨霖进屋休息一会,喝了点水,便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伊晓燕看着许诗霜,叹气道:“他还是挑食,蔬菜什么的都不吃。”
在食堂里众目睽睽之下不得浪费,最后谢烨霖剩下的那些菜,都是她给吃完的。
“妈,你还是太宠他了。”许诗霜恨铁不成钢地直摇头。
都说熊孩子是父母爷爷辈溺爱出来的,可不是嘛?
但凡伊晓燕对谢烨霖严厉一点,他都不至于这样。
伊晓燕有点尴尬,“我实在顶不住他撒娇。”
其实谢烨霖很聪明,也会看人眼色。他知道浪费不好,但自己不想吃,就把不喜欢吃的菜都夹到奶奶碗里。
伊晓燕这个年纪正是格外喜欢小孩子的时候,每回谢烨霖一黏跟她撒娇,她魂儿就飘了,哪还知道东南西北。
许诗霜想起自己今天工作比较忙,还没有去找谢烨霖的班主任夏小美。
毕竟在这个家住了这么久,也受过婆婆伊晓燕的不少恩惠,她决定在离婚前报答一下陆家——就是将谢烨霖这个熊孩子的劣根性尽可能改正。
以防止他长大以后像原书结局一样变成杀人犯,酿成苦果。
“没事,就先这样,试试一周以后他是什么样。您要狠下心来,可千万不能再心软了。”许诗霜特地叮嘱道。
“行,我尽量。”伊晓燕点头,又提起对门新搬来的邻居:“那户人家儿子是星剑手下的兵,如今刚新婚告了假回来,上头也给分配了这样一间房子,咱们于情于理都该过去看看。”
许诗霜:“那就去看看吧。”
“成,我去拿点东西。”伊晓燕进厨房去拎了一条年糕出来,再加上三个鸡蛋和半斤用草绳打结起来的猪肉,就是这会顶顶好且有面儿的上门礼了。
她们跟许乐乐打了声招呼,便去了对面一排排筒子楼的家属院。
而屋内,谢烨霖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神情苦恼。
他悄悄打开一条门缝见许诗霜和奶奶走了,便推门出来在客厅像嗅腥的小猫一样四处打转,想找出点吃食来,但一无所获。
“乐乐姐,有吃的吗?”他问道。
许乐乐探头道:“怎么,你饿啦?那我一会给你煮碗清汤面条。”
“呃,算了。”谢烨霖不太想吃面条。
许乐乐早就授意将家中吃食都藏起来了,什么饼干玻璃罐糖果的,统统锁在厨房的柜子里。
以前桌上总是摆着的瓜果糕点饼干,如今都消失不见……
谢烨霖唯一能找到的,就是一罐在茶壶底下的强化牌麦乳精。
他只能含泪给自己泡了一杯麦乳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