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血逸幽的脚步声在这座空旷的殿中格外清晰。
哐啷一声巨响,一个纤瘦的身影从屏风后急急奔出,惊喜的声音随之响起:“洛儿!是你回来了吗?洛儿——”
血芗看清血逸幽苍白的面容,声音戛然而止,停住站在原地。
血逸幽行了一礼:“芗妃安好。”
血芗理了理头发和宫妃裙,然后轻轻回了一礼:“见过十四皇子。”
血芗极力保持着从容淡定的神态,但她散乱的长发和皱乱的裙摆还是足以说明一切。
“十四皇子有何贵干?”“我三日前,从古墓里出来。”
血芗眼睛乍然一亮,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几步上前抓住血逸幽的手臂。
此刻的她,同一位丢了孩子的焦急母亲没什么两样。
“这、这么说你们都回来了?那洛儿呢?洛儿呢?啊?几日前他走得匆忙只说是吾皇找他,后来听闻你们回来了,可我还没等到我的洛儿。我问遍了宫女侍卫,他们皆不晓得,说吾皇下令不准提古墓的事。今日你来是不是洛儿托你来的,这孩子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或者、或者是不是受了点伤不想让我看见,先去了别处暂住,又怕我担心对不对?他这孩子一向孝顺,舍不得我整日担惊受怕的。十四皇子你说啊,就是这样的对不对?”
血芗明明很想知道答案,却又在知晓答案的前一刻拼命为血槐洛,为自己找寻理由。
她紧紧攥着血逸幽的衣袖,几乎哀求着希望听到是她说的那种答案。
血逸幽垂下眼不愿看她,此时的血芗像极了他的母妃,惶恐,哀怨,无助,麻木。
他忽然想离开这里,想甩开那双手,然后逃开,有多快跑多快。
可是他又克制着自己不要动,强迫自己开了口。尽管那声音很轻,尽管忍不住发抖。
血逸幽一字一顿地道:“十六弟,他死了。”
衣袖蓦然被松开,血芗怔怔地看着血逸幽:“你说什么?”
“我说十六弟......”“你胡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咒我的洛儿!”
血芗尖叫着推开血逸幽,力气之大,让血逸幽的后背一下撞在柱子上。
他本就强撑着身子过来的,这一撞牵动了内伤,立刻咳出一口血来。
血芗仍在尖叫地指着他:“我和洛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咒他!”
“芗妃......”“出去!出去!离开这里!你来我这冷宫做什么!”
“芗妃!”血逸幽扶着柱子站稳,血芗的尖叫掩不住他低哑的嗓音。“你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
尖叫声骤然停止,血芗抓着自己的衣领,身体如筛糠般发着抖。
“什么结果?我不知道!不知道!”“你若连这点聪慧敏锐都没有,早被其他妃嫔害死在这血宫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的洛儿,他不会的!”血芗连连后退,直到摔倒在身后的玉阶上。
“其实我不来,你还可以活在虚无的幻想中,可是......芗妃,你该醒醒了。血槐洛,你的儿子,他死了,死在了那古墓里,你,别等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明明昨日我求见吾皇的时候,他还让叫我好生待在这里等着......我身边所有人,都让我等着......”
血逸幽把从古墓里带出的血槐洛的头发和衣服碎片放到血芗手里。“我只能把这些带给你了。”
血芗失神地捧着属于她儿子的东西,眼泪从空洞的眼中滚落。
“父皇不会和你说实情的,因为若不是他封了我们的法力,也不至于如此。十六弟虽死于古墓,却死在兄弟之手。他武功不高又失了法力,才会惨死在与八皇子和九皇子的斗争中。他们早就打点好了你的身边人,你从他们那里是永远得不到真相的。”
“身边人,身边人......血姿!血姿!”
喊了数声,一个宫女才哆哆嗦嗦地走进来:“芗、芗妃娘娘有何吩咐?”
“他们给了你什么?嗯?回答我!”“啊!芗、芗妃娘娘在说什么?血姿听、听不懂......”
血姿话虽这么说,却已跪倒在了血芗面前。
血芗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把她拖近:“你还不说?血莫衡、血毫伏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贱蹄子你说话啊!”
血姿见血芗全都知晓,望着她那狰狞的面容早就吓破了胆,抽泣地求饶道:“芗妃娘娘,是奴婢一时糊涂迷了心智,求娘娘看在血姿从小伺候娘娘的份上饶过血姿吧!奴婢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血芗像是没有听见血姿的话,手指绞着她的头发死死盯着她:“我问你,我的洛儿呢?我的洛儿呢!”
血姿再不敢瞒下去,哆嗦着说出了折磨血芗数日的真相:“十、十六皇子,三、三日前在古墓里就已经死、死了......”
“啊!!!”
血芗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又尖又长的指甲猛地发力,竟然生生插进了血姿的喉咙!
血姿瞪大眼睛,嘴里泛起血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很快,血姿不再动弹,她死了,死在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女子手中。
血芗手一甩,血姿的尸体滑落在一旁的玉阶上,还温热的血液顺着玉阶向下蔓延开来。
血芗看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半晌她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洛儿,洛儿!母妃等你等得好苦啊!所有人都在骗我,哈哈哈哈......你们都在骗我!”
血芗双眼赤红:“十四皇子,你看到了吗?为了一个皇位!他们可以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可以忘掉所有的道德伦理!这就是血族的皇室啊!”
血逸幽发着虚汗,半倚在柱子上,挣扎地道:“芗妃......我来,便是想还你一个真相,十六弟不在了,但你的生活,还要继续的......”
“继续?哈哈哈哈......十四皇子啊,你太天真了,你让一个连唯一的依靠都失去的女人在这深渊般的血宫继续生活?你想让她怎么活?她以后的生活只会是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希望都没了,彻底熬不下去了!”
继而她向着遥远的血宫主殿方向吐了口血水,神情憎恶又轻蔑。
血逸幽震惊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一直在血皇面前唯唯诺诺的妃子如此不敬!
“吾皇,血皇......”血芗冷冷地笑着,“呵,你不过是一个不称职的夫君,不称职的父皇!做的最好的,就是成了一个冷血残暴,高高在上的君王!我不敢把寄托放在你身上,因为我再爱你也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和我之间唯一的骨肉都不肯放过?你杀兄弑父,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食子!你好狠的心啊!”
血芗踉跄站起,眼神迷离地看着这座曾经辉煌如今落败的宫殿,这里是她曾获得过恩宠的证据,她也在这里留下了半生的心酸眼泪和青春年华。
过往的回忆一幕幕出现在混沌的脑海中。
那是血族一次盛大的制香大会,拔得头筹的她姣美而略显青涩的面庞上满是喜悦和飞扬。
就是在那天,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知他的身份慌忙要跪,却被他伸手扶起。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迷人的诱惑:“你叫什么名字?嗯?”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声音细细地答道:“回血皇陛下,奴家叫血芗。”
“血芗?好名字,难怪这制香的头筹非你莫属。”“谢血皇陛下赞赏。”
“你可愿,随本皇入宫?今后享尽这无数的风光繁华。”
血芗猛地抬起头,脸颊生出了红晕:“血皇陛下,我......”
候在一旁的血芗爹娘已变了脸色,赔笑着接过话:“回、回血皇陛下,小女今年不过十六岁,年龄尚小,怕是......”
他淡淡瞥了二人一眼,语气平静:“能十六岁入宫当上血族皇妃,是件无比荣耀的事了。况且,本皇要的不是你们的回答。”
血芗爹娘不敢再说话,血芗这边仍在踌躇:“入了血宫,日子会不会很无趣?”
“不会,本皇可以一直陪着你,宠着你,有本皇在身边,怎么会无趣呢?本皇不是个食言的君王,芗儿,信我。”
也就是这句话,让初尝情滋味的血芗彻底沦陷,她轻轻点头:“好,血皇陛下,我答应你。”
那时的她,只顾奔向血族权力最高的君王怀中,却看不懂那一刻面如死灰的爹娘。
那个男人露出醉人的浅笑:“入了血宫,你便是我的芗妃,要改口唤我吾皇了。”
血芗虔诚地在男人的脚边叩拜下去:“芗妃拜见吾皇。”
临走时,她的娘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最后还说她的爹颤抖地拽开了手让她离开。
血芗不明白为什么,只好安慰道:“爹,娘,你们放心,女儿能照顾好自己,陛下这么宠我不会让我受委屈的,等我安顿好了,就让陛下带我回来看你们。”
她的话,只换来了爹的一声叹息和娘的一阵抽泣。
尽管不舍,可她还是带着无尽的爱慕和憧憬,义无反顾地跟随血皇来到那望不到尽头的幽邃深宫。
十六岁的她,年轻漂亮,天真懵懂,身边只带了个从小侍奉身边的血姿。
这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踏进血宫的那一步,便注定了此生再也看不见这外面的天空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的呢?大概是从极度宠幸转变成突然冷落吧,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转变了态度,仿佛这种事情他们经历过很多次,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第一次有了想离开的念头,但又劝自己要想开些,或许没那么小家子气,过段时间血皇就会来找她,可现实并非她所愿。
后来,她从血姿口中得知,家里的所有人在她走后不久惨遭血洗,无一活口。
她疯了一样跑去求见血皇,血皇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阶梯太长,她跪在下面看不清他的面容。
血皇的嗓音依旧是漠然的:“芗妃,这是成为血宫妃嫔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不止是你,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她想出宫再见见爹娘,哪怕只是一捧灰,可她被侍卫押了回去,软禁殿中,所有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芗妃,入了血宫,你怎可能再出得去。”
她的心凉了,她不敢妄想,不敢奢求了。
冷嘲热讽,她受着,零星恩典,她接着。
没了退路,除了做一个听话的人偶,还有别的选择吗?
再后来,她在那一夜诞下皇子,麻木的心再次泛起波澜,但满心期待的她看见沉默的血皇像是浇了一盆冷水。
“吾皇,请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你的儿子,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吧。”
血芗的心紧了紧:“吾皇,你...... 不喜欢他吗?”
血皇起身离开:“芗妃好生休养吧,记得找人算算这是本皇的第几个儿子。”
血芗一夜没有合眼,天亮时,她笑了,泪水湿了枕头。
原来在这深宫能和她相依为命的,就只剩下这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了。
如今,她的孩子血槐洛,死在古墓里了,连尸首都没有留下,血姿也被她亲手杀死了。
这处深宫,她的身边,终是再无一人了。
血芗凄惨地笑着,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她的泪水早在漫漫长夜中流尽了。
“你终究是骗了我啊,你说你从不食言,因为你根本从未说过一句真话。血族没有过好的君王,你也一样。血戎,我好恨你。”
“砰!”一声闷响,血芗的额头重重地撞向冰凉又华贵的玉阶,血漫过她的眼,却不肯闭上。
“来生若还有你血戎......血芗宁愿,再无来生......洛儿,娘来陪你.......”
鲜血四散,映得她好似一朵残败的花。
只是这花早就离了根,注定是活不成的。
血芗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她制的香引来了成群的蝴蝶,她躺在花丛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是自由惬意的味道。
这一刻,她的灵魂逃出了宫外,那个男人和那处深宫再也不能折磨她了。
血芗的嘴角带起笑,她解脱了,她去了。
血逸幽木然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十四弟!”一声呼唤,让他愣愣抬头,瞧见一脸焦急的血怀谞匆匆跑向他。
血怀谞见血逸幽的反应心中一酸:“二哥带你回去。”
血逸幽任由血怀谞把他背了出去,过了许久,血怀谞才听到他轻轻地问:“二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血怀谞苦涩地摇摇头:“没有,你不过在用最温柔的方式揭开了一个最痛苦的真相,让无辜的人得到了解脱。只是,你却伤了你自己。”
血逸幽的头无力垂下,血怀谞说得没错,一不留神,他竟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