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黄灿灿的挂在幽蓝的巷子口,像黑暗中的童话。梦阳穿了一件白衣长裙,扎了一条腰带,纤细的腰肢让穿衣镜里她看起来更加妩媚动人。
她穿过几条胡同来到了蓬莱寺的那条巷子,老远看见李浩站在月光下手舞足蹈。
他可真幼稚,“嗨!” 她冲他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他回过头看见她,手臂在半空中僵住了,眼睛里随即迸射出热烈的火花。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男生约会,也是我最后一次与他约会,她想。
“我一定要好好治治他,叫他以后再也不敢来骚扰我。”
“我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了,真怕你不来,所以······所以就跳舞打发一下时间。”他推起身旁的单车,还是背着那把吉他,上身穿了一件条纹拼接衬衣,下身穿了一条黑色阔腿裤,像某个台湾歌手。
“你跟踪我多久了?”她开门见山的问。
“没有啊!我从来没有跟踪过你。” 他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站住了,定定的望着他。
“两次。”
“是吗?”
“七次。”
“是吗?”她走到了前面,推开了寺庙虚掩的门。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现在你可以向我证明一下你的爱情吗?”她站在了古老的寺庙里面,挑衅的望着他。
他的表情比哭了还难看,自从寺庙里的少年自杀事件轰动全城,除了警察,还没有人敢进去过。
“胆小鬼。” 她从里面走了出来,面不改色。
“算了,走吧!” 她淡淡的说。发现他握着车把的手指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惧怕那个庙宇还是惧怕她。但过了一会儿,他的心情很快好起来,嬉笑颜开,眉飞色舞。
他和她边走边聊,兴致盎然。路边的街灯一盏盏亮起来。他告诉她,他今年十九岁,在家里排行老小,在华耀中学读高三,家里有个比他大几岁的姐姐。父亲是法院的院长,母亲是企业家。看来他来自于一个很不错的家庭,深受宠爱。大概被宠坏的人总也长不大,他一笑,她就觉得他很肤浅。
对这个外星来客,她给他讲起了最近喜欢的一本书,挑了一个最有趣的章节讲给他听。
他听完哈哈笑起来,然后说,“这么长的英文名字,你竟然记得住。”他很开心,可她知道他对她讲的故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对她感兴趣,她的声音,她的表达方式,她的语气,又或是她的外表。在他眼里她似乎很可爱,可她知道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可爱,于是她渐渐沉默了。
他又怎能懂她呢?在她眼里,他太单纯,又过于幼稚。他只知道这个世界有太阳,而看不到梵高的星空,更看不到只有在黑夜里绽放的蔷薇花蕾。
他们不知不觉走入中南街,这条街据说很乱,她很少来,只是偶尔路过几次。听人说这条街有几家宾馆,专门从事色情行业。一些打工的人离家太久,每逢发了薪水就喜欢来这边找乐子。前方亮灯的地方好像聚集了很多年轻人。她听到聒噪的音乐声从那边隐隐传过来,好像是一家新开的夜店。夜店门口有几个卖烧烤的摊位,远远围着几个喝啤酒吃烧烤的少男少女,离老远就可以听到他们嬉笑怒骂的声音,一幅逍遥快活的情景。一个瞎子拉着幽怨的二胡唱的如痴如醉,仿佛在向路人倾诉着他的心声。他们离那家夜店越来越近了,路灯把街两边的树影越拖越长,他们在地上的影子摇摇晃晃,不知什么时候,他停在了她的身后。
“这里新开了一家小酒吧可以唱歌。我和几个同学过生日聚会时来过一次,我们进去坐会儿吧!”他的目光充满祈求。
她回转身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梧桐树后面的一栋小楼上有一块不起眼的招牌,上面写着蓝梦酒吧。她犹豫了一下,和他走了进去。
酒吧里灯光昏暗,装修时髦,一股暧昧的气息扑面而来,红男绿女坐了五六桌客人。一个女孩儿看起来二十岁左右,长卷发,浓妆艳抹,嘴唇上涂着血一样的口红,穿了一件紧身短裙,高高的鞋跟像两把利刃,正在舞台上演唱一首软绵的情歌。薇薇好奇的看了她很久,转回头,和李浩一起走入了里面靠窗的位置。空气里甜腻的玫瑰花香越来越浓,仿佛倒了一整瓶廉价香水。刚落座,一个女服务生立刻走了过来,端上一个用硬纸盘做成的菜单。
“先生,你好,请问你们点什么?我们这里有鸡尾酒,啤酒,红酒和威士忌。”
李浩拿过菜单,看了看说,
“有咖啡吗?我们要两杯咖啡。”
“好,请问先生要加糖和奶吗?”
“嗯。”他答。
然后女服务生冲薇薇笑,“小姐,您呢?”
梦阳第一次听到人叫她小姐,十分慌乱,但假装镇静的样子看了女服务生一眼,说,
“我不要糖也不要奶。”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既老练又淡漠,让人感觉她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那你不怕苦吗?”他悄悄问她。
“我喜欢苦。”她傲慢的瞥了他一眼。
“嗯!”他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
服务员很奇怪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仿佛在看两个笨蛋。显然整个酒吧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喝咖啡,别的桌子上都堆满了刚喝完的空酒杯,七零八落。等服务员去拿咖啡的功夫,他在她耳边小声说,
“这个唱歌的女孩儿是这间酒吧老板的情人,我认识这个老板,是我同学的哥哥,他已经结婚了。刚才那间夜店也是他开的。”
“情人?”她惊讶的看了那个女孩儿一眼,怪不得她唱歌的样子那么投入,那么情意绵绵。她看着她妖娆的背影,忽然有点儿羡慕她,发现她身上有一种令男人神魂颠倒的魅力,性感和妖娆。很多男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看,和她相比,她的衣服过于朴素,更何况她还素面朝天。
一个穿花衬衣的男人站在台上唱歌,他的声音比乌鸦还难听,大家不再往台上看,各聊各的,服务生已经把咖啡放在了他们面前。
”梦阳,你知道吗?歌曲最能表达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他喝了一口咖啡,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一下子长大了,目光深沉。
“是吗?”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不以为然。
“就像我对你······”他看着她,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了。
“你对我什么?”她想听他说完。
“我给你唱首歌吧!” 他把吉他抱在怀里,低下头拨弄了几下琴弦。
“嗯。”她喝了一口咖啡,没想到比中药还苦,差点吐出来。
“好喝吗?” 他抬起头,深情的目光在转瞬间消失,变成了幸灾乐祸,端起自己加了糖和奶的咖啡向她炫耀。
“没有苦的人生是多么苍白。” 她不屑的放下了杯子,不再看他。
“你说的对。” 尽管他不太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表示同意。他抱着吉它走向舞台,坐在了一个高高的凳子上。五彩缤纷的灯光在他头顶荡漾来荡漾去。她远远看着舞台上的他,霎那间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个轻浮幼稚的小男孩儿。他神情严肃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她想。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的爱上了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会让我握花儿的手在风中颤抖?······”
当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薇薇才回过神来。他的歌声中有一份强烈真挚的感情在霎那间悄悄得打动了她,可她并不打算让他知道。当他走下舞台,她立刻换上了刚才那副冷冰冰的面孔。
“这里有冰水吗?” 她问。
“有,你要加冰块儿吗?”
她点点头,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而她的手心不知道为什么仍那么冷。
“好热!” 他抱怨了一句走向吧台,她望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心情很矛盾。她承认他刚才唱歌的时候差点儿喜欢上了他,但今晚她的目的是让他放弃所有对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啊!她根本就不应该出来和这个少年约会,她必须阻止他。但阻止他什么呢?以后不要再与她见面?当然,还有他的爱情。但什么是爱情?她自己也疑惑不解。那首歌吗?她为刚才对他的霎那间的心动而感到羞愧。
我得冷着一张脸,让他怕我,让他自动撤退。再也不要说什么要去我家敲门的鬼话,毡巴一定会把我揍疯。她脑子里有了计划,又变得神情自若起来,觉得这个少年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难对付。
可是他邀请她跳舞的时候,她好几次不小心踩了他之后偷偷笑了,被他发现后,反倒他变得紧张起来。
“你为什么笑?” 他跳舞时候的表情像英雄就义,这更令她觉得可笑。
“我没笑。”她收起笑容,这倒让他坦然很多。
他握住她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额头上也布满了大颗汗珠。那是一曲伦巴,他姐姐平时教过他,但是她好像天生就会跳舞一样,跟着他在舞池里旋转了几圈便如鱼似水。他们在梦幻般的光影下旋转着,她白色的裙裾像一朵在黑夜中绽放的花蕾,他深深为她着迷。酒吧的客人们都不再说话,默默的注视着他们,无不艳羡。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他送她回到鱼尾巷口,心底充满了对她的感激。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了。但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她认真的点点头,说,
“但我最近要期末考试了,明天要回学校上课。别忘记你的诺言,等我过十八岁生日那天再来找我。”
他的表情有些难过,像被钉入地面的钉子,苦不堪言。
“我答应你的,说话算数。”他把手伸入夜空,发了个誓,眼睛里重新装满了哀伤。
“再见!”
“再见!”
她消失在了巷子里的暮色里,天边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跌落到了凡间。
他整夜未眠。
第二天,梦阳回校上课了。班级里学习氛围特别紧张,马上进入了临考前的备战状况。
从那晚以后,她隔三差五总是收到李浩想尽一切办法递给她的情书。这些丘比特们由不同的角色扮演,有她的同学,还有她的邻居,甚至还有一个穿着税务局制服的年轻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专门向李浩汇报,比如她几点去了学校,几点放晚自习,几点去了图书馆,几点去少年宫练舞,哪天去了修车店,在学校的作文获得几等奖,和她狗去了几次郊外·······
他在最新的一封情书里热烈的向她表达完真诚的爱情之后,恳请等她考完试再见她一面。他说如果见不到她,他会痛苦的死去。她读着那些滚烫的文字,仿佛置身于一团燃烧的烈焰中。他的痛苦在字里行间暴露无遗,没想到她越是想扑灭他的情感,他愈是燃烧的热烈,这完全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他又连续写了三封热情洋溢的情书,等待她的回复,她只好写了一首诗歌表示委婉的拒绝。
他反复读着她回敬给他的那首诗歌,最后发现不过是她的搪塞之词。他有种预感,她一定躲在某处暗自嘲笑他。
的确如此,梦阳渐渐从这个少年身上领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乐趣,就像一只猫咪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猎物在陷阱里苦苦挣扎。
他所表达的痛苦一次次撞击着她的灵魂,激发了她虚伪的同情心,但更多的是满足了她的邪恶之心。
他越痛苦,她就越快乐!
终于有一天,他咬破手指,在情书最下面写到,我爱你!我恨你!!!
这令她花容失色,大吃一惊。
她想按下暂停键,可是这个爱情游戏似乎已经来不及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