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冯哲雨来到李浩提到过的城东鱼尾巷,发现那里不过是个贫民窟。巷子两侧堆满了垃圾,隔壁有个屠宰场,不时传来刺耳的猪嚎声。一些三三两两的小推车经过,看样子是在附近摆摊儿的摊主,有卖热干面的,还有卖煎饼的,一群苍蝇上下飞舞,几只流浪狗在巷子里晃来晃去。冯哲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个精神病女人骂骂咧咧的从远处走来,身边围绕着几个脏兮兮的孩子不时逗弄她,大声对她笑,她对那几个孩子破口大骂,嘴角挂着口水,脱下鞋子朝他们砸了过去,声音呜呜啦啦,看样子是个的结巴。
没想到李浩心中的女孩儿就居住在这样一个嘈杂的环境里,令冯哲雨深感震惊。更令他震惊的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女孩儿居然还能考上人人艳羡的重点高中。他从街边一个小卖部里打听到了梦阳家的住址,向巷子深处一栋梧桐树下面的小平房走去。
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也没有听到李浩描述的那只德牧犬的叫声。隔壁邻居家的门半敞开着,一树的石榴花从墙头垂落到墙外。一个面部刁蛮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头上插着塑料发棒,叼着一根烟,趿着拖鞋,
“你找谁?”
她讨好的看了他一眼,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梦阳在家吗?”
“哦!她呀!上学去了吧!”她的神色一变,他还是捕捉到了她眼睛中隐藏的几分冷漠和鄙视。
等那个女人走出大门,冯哲雨迅速从墙头翻进了院子里。他的脚先够到了水池上面的水龙头,然后从池子上跳了下来。院子里静悄悄的,西面的墙上开了一整墙白色的蔷薇花,蔷薇花下面有个鹅卵石铺成的鱼池,可惜里面一条鱼也没有。他蹲在鱼池边,用手撩拨了一下清澈的池水,里面纠缠着一些深绿色的海草,看样子经常有人换水。为什么不养鱼呢?他不解。
一扇小窗子被风吹动,发出啪嗒的一声响,吓了他一跳。他走过去,把头朝里张望。令他吃惊的是,他在视线所及的涂鸦墙上看到了一只的蝙蝠图案,和他脖子后面的刺青一模一样。门没有锁,他朝屋里的那只蝙蝠走了过去,盯着它注视了良久。
难道她就是那天在街上遇见的被打的女孩儿?她看到了他脖子后面的刺青并把它画了下来?他的心莫名其妙的跳动起来,看来这个女孩儿很有绘画天赋。他扭转头,好奇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靠床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德牧犬的水粉画和一张小女孩儿的素描,不用猜,那个素描中的小女孩儿一定是她小时候的模样,她在冲他微笑,俊俏的脸上透着几分顽皮可爱,嘴角有个小酒窝。
屋子里很整洁,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香气醉人的栀子花。他忍不住躺在了桌子旁边的单人床上,望着天花板,那里的石膏显然被人铲除了,漏着水泥,配着满墙的涂鸦倒是很有趣。门对面有个穿衣镜,他站起身在她的镜子前照了几下,想象着她平日照镜子的模样。旁边是一个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几乎全部是文学名著和侦探。他拿了几本,翻阅了一下,放回去的时候发现书后面藏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本。他好奇的翻开了它,第一页的第一行字让他触目心惊,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杀死他!
他把日记本放回去,坐到桌子前的椅子上,拉开抽屉,一条张牙舞爪的小青蛇“噌”的一下从抽屉里跳了出来,满抽屉的稿件像雪片般飞落,夹着一些报纸。小青蛇昂起了脑袋,吐出血红的舌头,迅速钻进床底下消失不见了。他赶紧去捡稿件和报纸,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女孩儿一直在用笔名向报社投稿发表文章和一篇名叫《蔷薇》的短篇连载。他忍不住看了其中一篇,《朋友,请赠我一点儿爱》。大概内容是向报社投诉别人给她起的绰号和一些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令她深感痛苦,这篇文章显然被报社编辑当作青春文学和励志典范刊登在了头版,并占据了大幅版面。他把最后一行念出声时,笑得东倒西歪,“总有一天我会骄傲的站在凯旋门前,向全世界宣布,生活,我是强者!”他把报纸和稿件放回原处,从床底下捉住了那条凶狠的小青蛇把它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愣了一下,又把藏在书后面的那本日记本也拿走了。
“梦阳,我会还给你的。” 他说完从屋子里溜了出去。
等他大摇大摆从院子里走出去的时候,一只耀武扬威的德牧犬突然横在他面前,瞪着他,发出低沉的怒吼声,露出白色的獠牙。他蹲下身,想起了李浩告诉他的名字,微笑的向它伸出手,
“嗨!野狼!很高兴认识你。”他的声音即真诚又温柔。
野狼走上前朝他的手表嗅了嗅,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向他妥协,摇了摇尾巴,任由他抚摸它的脑门,这令冯哲雨深感意外。他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儿的猎犬。等他起身离去,那只狗用前爪扒开了大铁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蠢,根本没必要翻墙,她家的大铁门应该一直是虚锁着的,刚才着急没意识到,大概是因为主人想让她家的狗像人一样穿梭自由。
十六岁的梦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显然她和他平时接触过的女孩儿都不一样。他冥冥中感知到命运中的某种东西把他们俩儿拉在了一起,或许是因为墙上的那个蝙蝠图案。他的摩托车不知不觉驶向了市图书馆。
可他并未像李浩说的那样在图书馆里面找到她的影子,一种失落感袭上心头。
手机响了,像一只心烦意乱的蚂蚱,
“小爷。”
“谁?”
“你忘了,我是鱿鱼啊!那天打架的鱿鱼。”
“哦!什么事儿?”
“亮哥让我问你,今晚有没有空赏个面子一起吃顿饭?”
那晚,冯哲雨和三个在大街上欺负梦阳的小混混们喝到很晚才回家,他们死缠着他不让他走。亮子,鱿鱼和三把刀信誓旦旦,扬言以后要跟着他闯天下,要去美国唐人街搞一个中国兄弟帮,专门替人打抱不平,惩恶扬善。冯哲雨那晚狠狠把他们教育了一顿后,鱿鱼自告奋勇的说,以后那个叫梦阳的女孩儿交给他,他负责为她的安全保航护驾,保证谁也不敢再欺负她。
晚上,冯哲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合上了日记本。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杀了他!” 那句话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
日记本后面不再有什么重要内容,画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图案,和一些稚嫩的笔迹。
她一定还有第二本日记,第三本,或许第四本······日记。
那个他是谁?难道是她的养父吗?她为什么那么恨他?他需要解开这其中的谜团。
日记本的最后一句,显然是刚写上去没多久。“如果有一朵花盛开在黑夜里,它的名字叫《蔷薇》,它将绽放在黎明之初。” 他后悔为什么没把那部短篇连载的手稿也拿回来。
他开了灯,又熄灭,熄灭了,又打开,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才能看到她坚强背后的脆弱和孤独,而他将是她唯一的知己。
第二天下午,梦阳在图书馆看见了鱿鱼的影子,吓得赶紧从图书馆逃了出来,和一个男生撞了个满怀,书撒了一地。
“请问这是你的吗?”冯哲雨从地上捡起一张借书卡站起了身,里面盖满了红戳,上面赫然写着梦阳。
她从地上捡起书,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他,眼前的男孩儿站在逆光的阴影里,穿着一件深蓝色的T恤,一只裤腿卷了点儿边儿,看起来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她缓缓站起身,注视着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怎么也想不起来,除非是梦里。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带着一丝邪魅的笑。
他把借书卡还到她手里,忽然感到有点儿心慌意乱。显然她没有认出他来。没想到他们竟会以这种方式再次相逢,他偏偏前来为他哥们儿说情,这让他感到万分窘迫。
“今晚有时间吗?”他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吃惊的看着他,想必他认错了人。
“李浩想见你一面,我是他哥们儿。”他说完这句话,立刻体会到了李浩的沮丧。
她一头雾水,隐隐约约想起那个男孩儿,把目光移向别处,
“告诉他,我没有时间。”她的声音冷冰冰的,生气的样子煞是可爱,他忍不住笑了。
“他真生病了,感冒发高烧,想让你去他家探望他一下。” 他变得低三下四。
“我真的没时间,麻烦借过。” 她抬起下巴,对他不屑一顾。
李浩说对了,这个女孩儿可真够傲慢的,目空一切。
“如果你今晚没时间,他就去你家找你,他说今天晚上非要见你一面不可。即使你不喜欢他,也应该给他一个向你表白的机会。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不是吗?”他收敛笑容,逼视着她,字字如铁。
从没有一个男孩儿敢这么要挟过她,她诧异的看着他眉宇中间的那颗黑痣,走了神。这个少年身上似乎有种让人不能抗拒的力量。
时钟一秒一秒的流逝着,他俩四目相望,僵持着,他突然在她那双清澈似水的眼睛中触到一股奇异的电流,这股电流让他突然羞涩的低下头去,但他很快又抬起了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柔情。
“好吧!今晚八点,让他到金鱼胡同的庙等我。”她的声音很低,低的几乎听不见。看来他的威胁的确产生了作用,不想让男生去她家里敲门。
金鱼胡同里藏着一个没有名字的废弃庙宇,前段时间有个少年在那里上吊自杀了。他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发现自己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像蛇一样紧紧缠绕住了他。
她远远的看见一只蝙蝠刺青在他衣领后面上下翩飞,突然感到空气稀薄。
他的心情跌落到第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