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出人命了怎么办?”
“反正是要处死的逆贼,死在这里,谁会追责?”
“上头问起来,就说他们拒捕在先,哥几个只是秉公缉拿。”
“在理儿,那就拿这俩小兔崽子开刀,咱练练家伙事儿吧!”
锈迹斑斑的柴刀被轻松挑飞。
冷刃破空无情,直扎而来。
那是颜书礼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恐慌到极点,脑中一片空白。
本能却促使他迅速转了过去,将背身漏给敌人。
小手捂住妹妹的眼睛,把她护在怀里。
哪怕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刻。
也要挡在她身前。
哪怕只剩一口气……
也要……
护好她……
……
预想的痛感没有传来。
小书礼战战兢兢地回顾,额前冷汗涔涔。
但见这一队官兵全部倒在地上,似被抹了脖子,再无声息。
有人持剑站在不远处,剑尖还在往下滴血。
“颜太医之子?”那是个眉目深邃的中年男人。
看他拎着剑走过来,颜书礼仍紧绷着神经,半天说不出话,只紧紧环抱住妹妹。
那人继续开口,目光却落在了颜暄脸上。
“你父母予我有恩,我来救你们走。快跟上我,别磨蹭。”
“你是谁?我从未见过!”
“……”
男人眯眸,闷声道:“自己想死,我不拦,但你还想让她跟你一起等死?”
小书礼咬咬牙。颜家前门已被包围,后院这队官兵的尸体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为着妹妹的安全,他不可能再耽搁。
决定赌一把,相信眼前之人。
他一边安抚着哭泣的妹妹,一边迈步跟上男人。
“带我们去哪儿?”
“南下临安,趁城门尚未封锁。”男人不冷不热地说,“京中你们待不得了,颜公被诬毒害太子,皇帝要抄你满门。”
颜书礼陡然止住了脚步。
男人觉察,皱眉:“愣着干什么?迟了就逃不掉——”
“他们,会死吗?”小书礼双目赤红,颤抖着问:“我爹娘,会死吗?”
男人没有回答,但他森凉的眼神,已经告诉了颜书礼一切。
“我会确保你们两个好好活着,所以,赶快跟上。”
颜书礼没有动。
泪水汹涌,止不住地流。
他死死咬着唇。
怀里的妹妹早哭肿了眼,看他也哭,便伸出小手胡乱抹着他的眼泪。
颜书礼低头,手抚她后枕,艰难地冲她一笑,“哥哥没事,别怕。”
然后,他浑浑噩噩地抬眸,盯着男人。
仿佛一瞬间成长。苍白,无力,却肃穆稳重。
“……我把妹妹交给你……你能保护好她吗?”
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要回去,”颜书礼下定决心,“父母有难,子当拼死相救,哪怕螳臂当车。”
“你个小儿救得了谁?”
“那也不能不孝。”
“你这是愚孝!”
“我还有别的考量!!”
“诛九族,听过没有?”男人冷笑一声,拽着他胳膊把他往前拖,“你回去就是个死!”
少年颜书礼挣开他,低吼道:“当我不知?诛九族,男丁要全部抄斩。官府一定会清点人数,我是颜家长子,是要随同我父亲‘斩立决’的重犯!他们找不到我,不会罢休,若封锁大都城、掘地三尺,到时候谁都走不掉——我妹妹怎么办?!”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您带着她,赶紧走,我去引开官兵,给你们争取时间……只求阁下照顾好她,护她安然长大,求您!”
男人沉思了一瞬,弯腰,从他手中接过颜暄。
小家伙仿佛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她哭闹,挣扎,拼命伸出双手去够颜书礼。
“嘚嘚……嘚嘚……”
颜书礼心如刀割,悲痛得魂魄都要碎裂了。
“丑丫头,听话,这位叔伯会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嘚嘚……我要嘚嘚……”小家伙哭得撕心裂肺。
那是他最后一次,攥住了她两只绵软的手。
“你乖乖跟叔伯走,哥哥要回去找爹娘,哥哥一定……把他们给你带回来……”
“真的……吗……”她抽噎着问。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他想装作轻松地笑,神情却比哭还难看,“过一阵,家中池塘的荷花要开了,到时候哥哥就接你回家,我们阖家团圆……哥哥还摘莲子给你吃,好不好……”
他松开了她的手。
这比让他自缢还难受。
他哭着微笑,笑着流泪,一步步,往后退去。
“嘚嘚……嘚……嘚……”她哭得凄惨,小手在空中乱抓,却只触得到冰冷的空气。
颜书礼把心一狠,决然转身。
也就在这一瞬,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听着身后渐远的啼哭,听着她一声又一声的凄切呼唤。
痛苦如针,渗透进他每一滴血液里,扎得他麻木痉挛。
可他不后悔,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她能逃出生天。
以己为饵,这是他唯一能为妹妹做的,唯一能给她多些生机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