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涟坐在外间红木椅上。
他看着那苍白的面靥缓缓转过来,看着她的动作僵硬如傀儡。
然后对上了她空洞幽邃的眸子。
祁涟没说话,阴沉着脸,扶桌站起身。
屋子空荡荡的,静谧而可怖,荒凉而阴森。
直到他走向里间,脚步声沉重,率先打破这一片死寂。
她闻声,没再合眼,只强撑着干涩的眼眶。
离得近了,她才愕然发现,祁涟看上去似乎更加苍老了——满面的纹路与沟壑,愈发加深,头发和胡须风化了般,全变了白,腰背显得佝偻,动作也迟缓了许多——明明尚未过半百,却衰如耄耋。
距上次见面,可才过了多久?这怎么可能?
他为何变化成这般模样?
“义父……”沉默了良久,祁寒才轻声启齿,用那一片灰败的眸子对着他。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没落泪,没流露出一点悲伤,更没展现出半分脆弱。
安静地像是死了。
平淡地像个假人。
就仿佛,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不是她。
仿佛经历了摧残与折磨的,不是她。
祁涟倏忽叹气,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或许他该指责她糊涂,或许他该冷笑一声,说,看吧,早告诫你不可耽兮,不听人言,现如今吃苦头了吧?
他本有许多话要说,怪罪抑或痛惜,担忧抑或气恼,但当他真正面对这张脸时,却又如鲠在喉。
什么也说不出了。
“好生休息,剩下的事,有义父在。”过了许久,他才疲惫地开口,又回头嘱咐了欢儿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
……
身上的铁锁链被解开。
麻木的双腿一时间支撑不住身体,连陆猛地栽倒在地。
大口喘着气,头昏脑涨。
其实连陆清楚地知道,一旦自己给祁寒投毒,祁念笑是不可能放过他的——以祁贼之手段,能不虐杀他,便已是“仁慈”。
他在国师那里,俨然是废棋一枚。于国师而言,他既被祁贼识破了细作的身份,那他存在的作用就消失了。
所以,国师那时提醒他,一命换一命。
国师在试图榨干他这枚棋子身上最后的价值。
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照做了。
因为他也偏执成魔了啊……
连陆闭着眼,嘴角勾起嘲笑。
他这一生,不过如此,被利用来,利用去。他这种小角色,只是大人物的故事里,最最不起眼的一环。死了,也就死了。
但他如何都没料到,一夜过后,天还未亮,枫芒竟将他身上的枷锁给打了开。
“……”他紧锁着眉头,不知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别出声,赶紧站起来,跟我走,”枫芒鄙嫌地瞪了他一眼,扔给他一身麻布衣,道:“主上让我来的。马车在后门备好了,趁没人看见,赶紧滚吧,有多远滚多远。”
连陆挑眉,神情变得古怪。
祁念笑?
要放他走?
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住,差点没笑出声:“这又耍的什么花样?要杀,要剐,至少给个痛快——作践人算什么?”
“谁稀得作践你?”枫芒怒斥,推了他一把,“那么想死,就滚远点自己死啊,别脏了祁府,主上可没那功夫处理你。”
就这样换了身掩人耳目的装扮,连陆跟随枫芒来到后门外。
仍觉得匪夷所思。
祁念笑就这样放过他了?这比太阳从南边出来都令人匪夷所思罢?
“寒姑娘她……”他轻声问。
“托你的福,人差点没救回来,”枫芒咬牙切齿,“但凡是她有个三长两短——”
“现在可脱离危险了?”他打断她。
“……嗯。”枫芒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连陆闻言,神色凝重。
忽然双眼热胀,沉默了良久。
有泪滑落面颊。
“赶紧上车吧,还磨蹭什么?”枫芒不耐烦了,催促道。
连陆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转过身子,面朝着祁府南苑的方向,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
重重地叩首。
将前额都磕破了。
枫芒惊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没说一句话,跪叩作别后,才上了马车。
刚坐稳,忽闻枫芒幽幽开口:“即便主上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当年弩兵惨死军中,当真不是他做的。”
连陆愣住了。
手抖得厉害,掐着膝盖,呼吸急遽地停滞。
“弩兵的确被山石砸伤,但伤得并不重,主上也分外重视,安排了军医为其诊治。是国师为了陷害主上,买通了军内人,将弩兵灭了口,生生创了个烂摊子,让主上当替罪羊,”
“你该寻仇的,是国师才对啊,”
“但主上说,你这次离开,以后可就别再想着那些仇恨了,”
“你过得不好,你的家人在天上看着,会很难过,”
“放下仇恨,放过自己,”
“好好生活,为了自己,往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