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南苑。
欢儿打水回来的时候,正碰见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站在屋外,手搭在门上,似推非推,似踌躇着不敢进。
听到欢儿的脚步,男人转过头来。
眼窝凹陷,面容颓败。
“祁大人?”欢儿没好气道。
对于祁念笑的到来,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我家姑娘在休息,尚未醒来。”欢儿冷不丁地出言,虽没明着阻挡,弦外之音却是在下逐客令。
“无妨,我可以在一旁随侍照料她……”说罢,他不再犹豫,推门便入。
“大人——”
欢儿提高了声线,刻意般地拦在祁念笑身前,生生将其挤出门框外。
“我家姑娘还在休息,何况,我自会好好照顾她,不劳烦您屈尊降贵,请回吧!”
祁念笑抿着唇,脸色极差,刚想说些什么。
欢儿却故意假笑道:“屋内可没空余地方让您落脚了。方才我家姑娘的朋友,知鸢姑娘来过,携了琴师公子特地为我家姑娘购置的,各种名贵补品,还有许多哄姑娘开心的稀罕玩意儿,大箱小箱的,足以见人心意——琴师公子不光人好看,心也细腻,还真是,知疼着热,真会体贴人呢……”
祁念笑铁青着脸,一语不发,眼风却愈加凌厉,分明是在警告她,闭嘴,让开身。
“祁大人请回吧,”欢儿的眸光同样凌厉。“她不想见您,更不会见您。”
他忽地冷笑一声,“究竟是她不想见我,还是你这胆大包天的奴婢,不让她见我?”声线躁郁,夹杂着按捺不住的愠恼。
欢儿没被这阴霾笼罩的狠角色吓到。
她不卑不亢地抬眸,一字一顿,回击道。
“小的不敢擅自做主,也从不违抗姑娘的意愿,”
稍作停顿,欢儿不动声色地压低嗓音。
“但这些年,我家姑娘的境遇,我瞧得一清二楚。什么人待姑娘真心,什么人存了异心;什么人对姑娘尊重爱护,什么人只会做缩头乌龟;什么人品端性善、值得姑娘倾心,什么人卑劣虚伪、根本不值得她信赖——”
她冷笑,面露讥讽道:“——小的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呢。”
就在祁念笑几欲发火前,欢儿已然扑通一声重重跪下。明明像是在因冒犯而请罪,可腰身却直挺挺地板着。
“好啊,好,”他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时间难堪极了,“跟她那么些年,别的本事不见长,尖酸刻薄倒是尽让你学去了啊……”
“不敢当。”欢儿垂眸,淡淡道。“我家姑娘的嘴毒,只对杂碎败类。”
他望着天边暮色,半晌,落寞开口:“其实,大可不必防贼一样防我。”
“我已在神佛前立过誓……此生不再纠缠……你的担心,多余了……”
怏怏撂下这句话,祁念笑挥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待他走后,欢儿默默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进了里间。
她小心翼翼地走向窗边,靠着床沿跪坐在地上。
颤颤伸出双手,握住床上女子苍白冰冷的指尖。
祁寒仍在沉睡,休养了几天都还是虚弱得叫人担心。
欢儿心疼地摩挲着她的手,眸光不再似从前那般单纯憨厚。
“姑娘莫怪我擅自做主……”她极其小声地叹气道。“只是,再让你多受半分伤害,都不能够了……”
“我知道你割舍不下,我帮你割舍……”
“这么多年,我们和连柒,吵吵闹闹地走了过来,就像一家人一样……”
她轻轻冲那双冰凉的手哈气,试图暖热。
眼眶中泪水在打转。
“我会真心待姑娘好,永远陪在姑娘身边……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
呜咽声渐渐传出屋子,消散在窗外的寒风里。
此时的欢儿还不知,不过短短一年后,她的血肉将成为荒野里豺狼野狗的果腹食,她的残骸将与肮脏的泥土融为一体,她将永远化为一块小小的牌位,成为祁寒余生都无法结痂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