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谢宁躺在谢母身侧,耳边传来谢真均匀的呼吸声,偶尔听得母亲几声叹息。
背上不时传来轻拍,那是母亲的手。上辈子那几十年,她睡眠不好,今晚也是,可因有着家人,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她闭着眼睛想着父亲的死,她记得父亲是在要到宛县时落的水,那日她很清楚,他们的小船在水上停了半日,母亲说父亲路遇旧友,一时兴起上大船饮酒去了,至夜方归,当时父亲意识清醒,自己脱了衣服上床睡觉,母亲给父亲盖了被子才安然入睡。
可第二日醒来,父亲便不见了,船上总共三个舱,都找遍了没找到,当时已经快到宛县了,只好下船报官,官兵派人在江上的船只上寻找,也找到了那艘大船,确实是父亲的两位友人,其中一位还是熟人,是大伯的账房先生,都说吃酒到了亥时,父亲便下船了,并未醉,他们的船也开走了,甚至有人证。
最主要的是谢母很清楚,那晚丈夫确实回来了的,一时根本找不到人,于是官府开始在水里打捞,当日夜晚,便在河中捞出了谢父的尸体……
谢宁想到上辈子,父亲被贬的蹊跷,死的更蹊跷,京都没来人,只让谢家旁支的几位叔伯主持了丧事。
后来,母亲疯了,大哥废了,她被当成棋子遭人利用……她苦苦钻研想知道的真相,直到她入了梁王府,都没能彻底搞清楚。
她摇摇头,压下漫上来的酸意,背上又覆上来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她打定主意,这辈子让母亲好好幸福的过一辈子,那么她得盯着父亲,只要父亲不死,她也不会走上辈子的老路,一切都有重来的机会。
第二日一早,谢母刚起身穿衣,谢宁便从床上爬起来,倒让谢母吃了一惊。
“宁儿,你怎么起这么早?”
谢宁自己拿过内衫胡乱系上,又套了外袄,看得谢母一愣一愣的。
“母亲,父亲呢?”
“大概在外面练武呢!”
谢宁眼睛一亮,头发也没梳,便跑了,谢母叹了口气,这孩子之前是太贞静老气了,这两日又太黏人活泼了。
甲板上,地方不大,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身短打,手里拿了根木棍,斜出钻挑,腾挪起复,游刃有余,待练了一刻钟,才将木棍收起来,就听到身后有啪啪声,转身一看,女儿头发蓬乱正盯着自己,手里拍个不停。
“宁儿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江上太阳还没出头,只有几丝霞光,确实是早,可谢宁哪里睡得着,她飞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
“阿爹,我想跟着你习武!”
谢瞻眉头一拧,揪着小女娃将她提开,“你的几个姑姑,你的姐姐妹妹女都是才情出众,性格柔婉,整个京都谁不知道?况且,你习武作甚?”
说罢冷哼一声,将那木棍靠在一旁,便要钻进船舱去换衣服。
“我不过是想长点力气,不至于被人欺负!”
谢瞻转身过身,背手立在那儿,“谁敢欺负你?”
霞光映到他脸上,父亲英朗又严肃,身材魁梧,是啊!如果父亲一直在,大概没人敢肆无忌惮的欺负他们,可是……
谢宁吸了吸鼻子,继续道:“父亲,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想有备无患,想强身健体……”
其实,谢宁只是想不拘于内宅,这一步必须有,先学武,目的是拉近和谢瞻的距离,一旦谢瞻把她当个男儿看,不仅仅是像母亲那样绣花抚琴的内宅妇人,或许她能知道的更多,能做的也更多,甚至在外间行走,当然这是后话了。
眼下要紧的是黏着谢瞻,好随时随地跟着他,她太小了,人微言轻,知道的不能说,谢瞻的那两个友人,不出所料便是谢瞻死亡的关键!
她才不信什么证人,他们一出现,父亲就死了,哪里会那么简单。
“父亲,你就教我几招吧!”她嘴巴一瞥,眼睛瞪的大大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谢瞻压下心里的怀疑,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心思,恐怕是看他教了谢安,也想学几招对付哥哥,一时兴起,大概没两日她就受不了自己放弃了,没必要这点偏见,让父女这般生分。
“行,你要学就学吧!往后早上再早点起床,每日练两趟。”
“嗯嗯。”女娃直点头,头上的小髻摇摇晃晃,格外可爱。
谢瞻心又软下来,走近了蹲下身抱起谢宁,看着太阳从江面升起,“宁儿,做事情要认真,不可半途而废,你若是放弃一次,便不要再来了,可懂了。”
她怎么能不懂?父亲这般狡猾,是为后面推脱她找借口呢,可她又不是真的七岁小孩,她甜甜的说,“宁宁一定会每次都来的。”
“哈哈哈,好!”
说罢看了看谢宁,这孩子容貌尽挑了他和陈氏的长处,以后定是不差的,他摸摸女儿的脑袋,“只是啊,你下次来得把头发束好,这样子可不像话!”
“嗯。我马上就去找母亲,让他给我找个簪子。”
她瞪着小腿儿,谢瞻把她放下来,看着女娃跑进了船舱,嘴角的笑还未收起,目光扫到躲在角落的谢安。
“躲那儿干嘛,今天又迟到了!”
他脸上已经换了神情,看上去布满冰霜,谢安叫苦不迭,他方才听到父亲和妹妹的谈话,迟到了就不用再学了,可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落他头上。
“父亲,我起晚了。”
“哼,你还知道。”
“这船上……没有鸡,我不知道时间啊”
“少找借口,扎墩子!两刻钟!”
“啊?”
谢安苦着脸,走到板上,昨天罚了一刻钟,他腿现在都还疼……
“父亲,为什么我必须要习武?大哥他们也没习武啊”
谢安排行老三,在京都时,和大房的谢家大郎关系很不错,谢家小辈的郎君们走的都是文路子,只有他学得上,武得练,叫苦不迭,他也问过谢瞻,可谢瞻只让他学。
可这有什么用,他们谢家可以走的路子多了,再不济,只要大伯愿意举荐他,他也能混个七品官当当。
谢瞻看出他的不情愿,捡起那根木棍便朝他腿上打去,谢安疼的跳起来,一边躲一边让谢瞻饶命。
“没出息的东西!你是我谢瞻的儿子,就得练!”
“是是是!”
谢安呼着气从新扎墩子,再不敢言声。
谢宁在舱内听着动静,想到上辈子谢安的下场,倘若谢安是父亲这样的性子,或者按照父亲给他定下的路,也不至于那般被人算计。护不住母亲,护不住妹妹,连自个儿也堕落到泥里去,被个女人拿捏……她不同情他,可如今一切才开始,谢安不是个坏人,也不是贪图享乐之辈,只是头脑简单,自身又没立起来,或许她该从谢安入手,先把谢安扶起来,才能办事儿,不然就像树,弯了再扶正就难了!
她心里高兴,兴冲冲找了谢安的一根簪子,让母亲陈氏给自己束发,又改了一套旧衣裳,当日傍晚就加入了谢瞻和谢安的练武队伍,还别说,一连三日下来,倒真是有助于睡眠,总算没有噩梦连天了。
这日一早起床,谢母便笑道:“今日你父亲忙呢,说是昨晚停船时遇到了故人,今日要上船去吃几杯,下午你便轻松了。”
这两日谢宁小胳膊小腿儿都又痛又胀,谢母给她敷了蛋,原以为她听了这消息会高兴,谁知一转眼便看到女儿愣在那儿,一片惊慌,眸中痛苦。
“宁儿?”
谢宁一个翻身下床,簪子往头上一挽,冲了出去,“我去找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