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声音传来,原来是羯军又开始攻城了。
金戈铁马的声音传来。
腥风血雨,生命凋零,战场上的人命,来的那样轻贱。
仿佛在下一刻,便会湮灭。
黎星抬头,看向城墙,那里站着一袭白衣身影,正在挥动帅旗指挥攻防。
不时有流矢从他旁边飞过,他并未移步,只是镇定自若的指挥。
面对大周人人闻之色变的羯族凶残大军。
他是那么的宁静自在,仿佛眼前并不是铺天盖地的敌人,而是要去赴一场,人间盛宴,宾客上座,亦或是寻幽探春,眼前不过区区山野清泉,自然之景。
不过如此罢了。
……
天色黑尽,夜幕深沉,但火把却是蹭亮。
零星的人在收拾着尸体。
战时默认条例,在结束后可以收拾自己人的尸体。
这对于战争的尊重,这对于战死士兵亡魂的尊重。
漠南军实在是疲惫,就连高手都有些抵不住这不眠不休的战斗,暗五摸了摸脸上的血渍。
看着少家主坐在桌案前,正在写什么东西。
暗五又添了一盏灯,将那里照明些。
他有些担忧道:“少家主,你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了,每日只睡一下小刻钟,铁人也受不住,好歹休息下吧。”
裴云疏没有抬头,也没有停笔,只是淡淡道:“都安排好了吗?”
暗五点点头:“已经安排好了。”
“按照少家主的吩咐,我们埋下的暗桩提前启动,将水搅浑,羯族大妃与小羯王争权,现在已经连下了三道军令传萨摩亚回都。”
“萨摩亚的压力不小,他坚持不了多久,不过……也有可能临时反扑,不管不顾。”
“少家主提出的那场交易燕王答应了,燕王的轻骑燕山卫不日将至。”
“候州军在西陵驻扎观光,只怕是想着坐等收渔翁之利。”
他一口气汇报完,最后一句颇为气愤,显然是对侯州军很不满。
裴云疏听完后,只道:“无妨,候州卫氏向来油滑,我也不指望他们出手,只需要他们镇守在那儿起到牵制作用就行。”
他微微顿笔:“只是不知……谢筇华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
“我这些动作,他定然是全部知晓,却没有阻止,以他的心性,必然是还有后招的。”
暗五有些咋舌,一想到那个病弱的谢大公子,那个清醒的疯子,谢氏一脉相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诡作风,他就有些忍不住后背发凉。
谁能预判到疯子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人总有顾忌,总会在乎自己的身家性命,可谢大公子偏不一样,唯一在乎的弟弟也是个同样的疯子。
你能拿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办?
一想起谢筇竹,暗五就有些郁闷:“黎公子都被那厮抢走了。”
黎公子走了,少家主都没了快乐了,整容日里都在忙于公务,看着像个冰玉人偶,让人看着都心疼。
突然听到暗五提到黎星,裴云疏静默片刻,他道:
“现在这个时候,他跟着我,是我的软肋,谢筇华怎么会放过我的软肋呢,攻击我的弱点,是最省时省力,最让我防无可防的。”
“我不能拿他去冒险,只有跟着谢筇竹,他才能暂时安全。”
暗五在心里默默接了一句:所以那天,少家主才会带黎公子来城门口,就是为了让谢二公子发现他。
裴云疏淡淡道:“等过些时日局面平稳了,我再接他回来。”
暗五走出门,回首,少家主仍坐在书案前,写着计划与计划之外的推演。
暗五相信,少家主定是算无遗策的。
只是……
他唯一算漏的,就是自己的真心。
也许……还有旁人的真心。
也是
人活百年,感情是秩序外,唯一不可确定的因素
再如何算无遗策,也会横生波折,因为情不可控,也无解。
凌晨,天还未亮,羯军的投石车,开始向城内抛投放东西。
羯军携带的投石车有限,裴云疏也有应对投石车的方法,所以,周军并没有过多慌乱,而是从容应对。
只是,他们很快就混乱了,慌了手脚。
投过来的,并不是石块,而是尸体。
是周军的尸体。
是那些……仍旧年青的面孔,糊满血渍与污渍的面孔颊,腐烂了的,肢体残缺的,但依稀仍旧可辨别其生前的面容。
那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
漠南周军热泪盈眶,流着泪,轻手轻脚的将那些残缺不全,已经腐烂的尸体收拢。
仔细辨别,全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们兄弟的尸首啊!
周军兄弟!你们回家了!
眼含热泪的人们,泪水顺着血污和脏污滑下脸颊,再滴到尸骸上,也顾不得了,紧紧抱住那些脏臭的尸体,那是他们日夜并肩作战的战友啊!
那是为了守护他们!为了守护河山而战死的兄弟手足啊!
山河破碎,尸骸破碎,魂魄仍可得归家啊,兄弟啊!
你们的魂魄也跟着回来了!
仍旧镇守河山!
兄弟们想回家啊!
带兄弟们回家啊!
回家了! ! 我们带你们回家!! !
就让家中的亲人!
再看你们一眼吧! !
……
裴云疏只看了一眼,就顿住了,他抬头,看了看凄清的薄月。
前方,天阶微亮。
这里,却是要彻底变暗了。
他立即找来漠南城主,沉声道:“立即召集全城医者,准备生石灰,医药,艾草等一切物资。”
“这里……可能要变成疫区了。”
漠南城主大惊失色:“少家主,你是说……!”
“那些尸体有问题!”
“羯军怎么会!萨摩亚也是铁铮铮的汉子,怎会如此阴险歹毒!”
因为他没时间了,所以才越发急躁,不管不管了,才会听任毒计。
裴云疏闭了闭目:“去安排吧,封锁西门十里。”
但愿……谢筇华顾忌他的亲弟弟还在漠南,不会叫人将四个城门都投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