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嵩岚别墅 第一节
一
病房里的气氛很沉闷。老爷子孟德宏躺在病床上微闭双眼，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起初的忐忑和焦虑，一副随遇而安听之任之的模样。
说的也是，当危险临近时人的本能反应是焦躁和忧心忡忡。然而，当骤然降临后又会坦然面对，似乎还有点无所谓。可想而知，如果不能阻止事态发展，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孟森和他妻子万景红坐在病房外屋的沙发上，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脸上的浓妆无法掩饰苍白的脸色和过早衰老的迹象——这与她的实际年龄相差很大。无须问，这个人就是聂黄菊。在她身旁有个呆傻的二十岁左右的男人，目光游离飘忽不定。
看见大哥孟鑫走进房间，孟森起身相迎。聂黄菊抬头上下打量着孟鑫，眼神中有股装腔作势地亲切感，而这种亲切感是无法掩饰风月场中迎来送往的职业习惯的。
“哎呦，这就是老大吧。”聂黄菊说，“我一眼就看出，和他爸长得真像。”她一边说着，一边拉起身边正好奇观望的男人，“这就是你大哥，快叫！”
男人的目光在孟鑫脸上停留片刻，又漫无目的地游离到别处。
“别，别·······”孟鑫不知所措。
“哥，”孟森说，“在事情还没搞清楚以前，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认这门亲。”
聂黄菊碰了个钉子。她回头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万景红，似乎想求助。
“也是，”万景红面无表情，“在事情还没搞清楚以前，怎么能证明他就是我们的弟弟？”
叫孟垚的男人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也许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个状况？”正僵持着，孟焱突然推门进来。“我听说有人找上门来认亲，说我有个弟弟？怎么着啊——就他？”他把眼光停留在孟垚脸上，“这不是个傻子嘛！怎么会是我弟弟？一看就是个傻得没人要的主。甭在这儿装蒜，那来的那去。惹急了老子，我可是会发飙的。”说着他就想把聂黄菊和傻男人推出门外。
正这时傻子抬头冲着孟焱呲牙一笑，用呆板、机械、像鹦鹉学舌似的说了句让大家忍俊不禁的话。
“爸——，我——是——你——儿子。”他的话一出口让沉闷压抑的气氛有了点喜剧色彩。
“不，不！”聂黄菊气急败坏，“他不是你爸爸······”
听到这话，傻子转回身看着孟鑫，又是呲牙一笑。“爸——，我——是——你——儿子。”
聂黄菊更加恼怒，她大声地嚷着：“错了，错了！”
傻子又把目光转向孟森。孟森急忙摆手。
“我跟你说过，”聂黄菊急忙制止，“这三个是你哥哥，你还有一个姐姐。”说着她用手指着里间的房门，“你爸爸在里屋，那个躺着的老头。”
傻子撇开众人，就想往里屋去，被孟鑫拦住。这时孟鑫听见老爷子在叫他，示意让大家安静，他推门进了里屋。
孟鑫来到里屋，顺手把门关上。他看见爸爸冲自己苦笑了一下。就几天工夫，孟德宏苍老了许多，原本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全白，脸上的皱纹也似乎更深了。孟德宏蠕动着嘴唇，讲述了一桩尘封二十多年的往事。
那是改革开放几年后的事，中兴集团的业务已经扩展到海外。那年夏天，为了招待几个业务伙伴，孟德宏在一家豪华酒楼设宴酬宾。宴罢，都有点微醺的几人又来到一家舞厅跳舞。其间也不知是在伴舞小姐的挑逗下，还是酒后乱性，有人提出开房。
此时不胜酒力的孟德宏早已失去意识，糊里糊涂跟着几人在宾馆开了几间房——随后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记忆中一片空白。当他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人躺在床上，房间里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你也许会说爸爸糊涂，”孟德宏不安地说，“当晚我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不瞒你说，自从你母亲‘暴病’而亡后，有多少人让我续弦，我都没答应，还不是想着你们兄弟几个太小，担心你们受委屈。如今又出了这种荒唐事，真是罪孽。”他的话像自责，又像是求得孟鑫的宽恕和谅解。
母亲“暴病”而亡的事，孟鑫只是听秦姨说过一次，从那以后家里人对此讳莫如深，从未提起。如今从父亲口中说出，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以他的理解：既然母亲是“暴病”而亡，那就是非正常死亡。
“爸爸，我想知道母亲是得了什么急症？为什么您从未提起？记得我小的时候秦姨说过一次，当我问她母亲得的是什么病时，她却闭口不谈。难道······”
“那是‘文革’闹得正凶，黑白颠倒。历史上有‘污点’的人都成了牛鬼蛇神······总之人人自危难以自保······旧事，还提它干吗？还是说说眼前棘手的问题。”老爷子故意岔开话题。
“眼前的问题，是指门外那位······”孟鑫欲言又止。
“我总觉得此事蹊跷，只记得当时有人把我搀进房间······第二天醒来时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他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如果那天晚上那个女人和我在一起，她应该跟我要钱才对，可是我的钱包里面分文不少······”
“也许是您的朋友付了钱？”
“这不合常理，他们是我的客人······再说，生意人吝啬，怎么会替别人付风流账呢？”
“您是说······”孟鑫试探似的问道。
“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老爷子思索片刻，说，“即便真是如此，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你是老大，家里的事不能瞒你，叫你来的意思就是带他去做DNA检测。如果他真是孟家的骨血，无论是呆还是傻，那他就是你弟弟。”过后他又感叹似的补充道，“我们要负责。世上没有比‘责任’二字更重了！”
孟鑫诺诺退出房间。几天后DNA比对结果出来，证明孟垚是孟德宏的后代。院方比对报告中写明：孟垚和孟德宏有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
至于孟垚和孟德宏DNA到底吻合度有多高，根据零八年的医学技术，还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一家人对此虽说满腹狐疑，可是面对这难以驳倒的事实也无可奈何。
但是怀疑还是存在的。孟垚的呆傻姑且不论——这或许是遗传学上无法解释的现象造成的。单从相貌上看，孟垚与孟鑫兄弟们相去甚远——面部轮廓无一相似之处。
特别是眼睛，孟鑫兄妹几个都是双皮大眼睛，惟独孟垚长了一双老鼠似的绿豆小眼，怎么看都不像是孟家的骨血。
可是这件事已经得到孟德宏的首肯，加之DNA比对报告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存在遗传学上的血缘关系。所以，孟垚确实是孟德宏的后代，并且在法律上是认可的。
老二孟森对孟垚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感，这与孟家其他人形成一些反差。拿孟淼来说，她根本不认可有这么一个弟弟。用她怀疑一切的眼光看，这很可能是一个阴谋。至于家中其他人，只要是孟德宏老爷子认可的事，即便心里有想法，也只能保留。
孟森最近心情不错，第一是他出任公司董事长助理一职带来的。除此之外，就是老爷子准备搬到嵩岚别墅养病。
拿老爷子的话来说医院不适宜养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待在那地方的。老爷子又不想回老宅静养，那会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因为在回忆中有他太多痛苦的成分。
除去这些因素之外，老爷子可能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了，想在那里把自己的身后事作出安排。他不是对自己的儿子们不放心——毕竟都是自己的亲骨肉。不过，还是有点顾虑重重。
老爷子决定到嵩岚别墅养病，这也正合孟森的心意。
嵩岚别墅是孟森设计的，为此他付出了极大的心血，甚至可以用呕心沥血来形容。这其中除了孝心之外，还有其他别的因素。
可是自从建成以后，老爷子还没在里面居住过一天，这难免使他感到有些失落。如今老爷子决定到嵩岚别墅养病，那就是他苦苦等待的机会来了。他有点大喜过望。
话又说回来，孟森不是没有想过到中兴集团内任职。可是一想到大哥孟鑫在那里任总经理，妹妹孟淼任财务总监，没有他合适的位置。开建筑设计室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福星高照，老爷子让他出任董事长助理，重托之意不言而喻。也许是老爷子在暗示——百年之后他就是董事长的最佳人选。也许是老爷子对孟鑫的能力不信任，才会有此一举。
还有一点也让孟森心存疑虑：那就是大哥孟鑫比他大四岁，并且和叔叔孟德伟走得太近。这两人倘若联起手来，将是他最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