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您应该说的不是您会不会杀我，而是我于二位有无助力。”
她微微笑着，全然胜券在握的姿态。无论今日她以什么身份什么态度来到这，有一点始终不会变：川北夜需要她，帝后更需要她。
若非如此，早在她施展完刚才那一手后，皇帝已经喊人护驾了，而非故作镇静地与她周旋。
她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只这一点，今日来的目的已经实现了。
果不其然，过了约一刻钟后，帝后相视一眼，川外衍起身来到台下，站到离常司遥三米远的地方审视她。
“你能治好夜儿的眼疾吗？”
这个女子已经在他们面前展现了异于常人的本领，也因此，他们不由自主将治愈爱子眼睛的希望寄托于她。假如有可能，他甚至愿意用生命作为代价为夜儿换取哪怕三天的光明。
常司遥摇了摇头，却又补充道：“殿下的眼疾是命中注定，我虽无法让他立刻恢复，但十三年后必能复明。”
她一手创造了这个属于空御的过去，又作为外来者参与进来，便不得不付出一定的代价，即神力的短暂消失。这个时间是以空御成长的关键时间节点来算的，目前来看是他十八岁奔赴疆场那一年，如今他已五岁，还剩十三年她便可恢复力量，届时便可为他消除遗传病的影响，促其复明。
至于方才她的控物术，全是仰赖这方世界的水土对她的供奉，否则还不定怎么证明自己的特殊。
十三年！
帝后显然有些惊喜。
秋木不顾一国之母的形象，提着裙摆便小跑了下来，长期抹泪的双眼罕见出现了兴奋激动之色，就连唇瓣都在颤抖。
“你说的是真的？我儿十三年后真能复明？！”
历代得了眼疾的皇室成员无不是在黑暗中度过一生，甚至从确诊那刻起便着手培养与自己相似的影子，公开露面时皆用影子替代。作为父母，他们如何都不愿看见自己的孩子磕磕碰碰，甚至连大大方方走出房间都不敢。
夜儿真的能有幸成为特殊的那个吗？
常司遥完全理解他们激动的原因，点头保证道：“我是殿下命定的老师，他的成长也是我所关心的，在十八岁之前我会亲自教导他的学习与武功，待他弱冠前两年必能重见光明。”有可能提前也说不定。
帝后有些不能自抑。
在确定夜儿彻底失明那天，他们一度陷入深深的痛苦与绝望之中，自责和愧疚的情绪让他们无法直视孩子那双没有焦距的眼，每当黑夜到来，他们不止一次祈求天亮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当夜儿问他们天还有多久亮时，他们就能少一点欺骗的负罪感了。
两年来，夜儿深陷在痛苦与无助的深渊中，他们又何尝不是呢？秋木甚至心生后悔，怨怪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将夜儿带到这个世上，却让他独自承受永坠黑暗的痛。
如果不是她急着拥有一个和阿衍的爱情结晶，急着给阿衍给她自己一个完整的家，夜儿就不会这般仓促地来到世上，也不会遭受这份常人无法理解的苦。
他明明是整个国家最尊贵的孩子，是她和阿衍视若珍宝的宝藏，本该前途大好，拥有无限可能与选择的他怎能为黑暗所拖累？她怎么忍心她的孩子一个人活在飘摇混乱的世间呢？
如今好了，有希望了！她的夜儿，她最最疼爱的孩子终于有救了！
秋木激动得一把上前握住常司遥的手，睁着通红泛泪的眼睛祈求道：
“本宫做主，即刻起你就是夜儿唯一的老师！整座皇宫除了本宫与陛下无人能欺压你，你只需作为帝师好好教导夜儿，照顾他直至十八岁，期间所有的需求尽管提！只要本宫与陛下做得到的都会满足你！
你要用心陪伴夜儿，让他笑一笑，多说些话，得空了走出太子殿听一听鸟鸣，闻一闻花香，就当本宫拜托你了成吗？”
川外衍心疼地抱住激动非常的妻子，低声安慰她：“会的，咱们的夜儿会好好长大的，未来眼睛也会好。
九姑娘既然自愿当帝师，也说了夜儿与她有缘，那必定会好好担起老师的责任，用心教导陪伴咱们的儿子。
一切都会好的。”
“嗯，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秋木喃喃着，时隔两年，嘴角终于又绽出了笑意。
当日傍晚，皇帝便下旨授少女九殷什为天御帝国首座帝师，位列正一品，全权负责太子川北夜的成长与学习事宜，并赐距离皇宫最近，地段最好的一座三进府邸为帝师府，赏黄金千两，白银六百锭，帝师服与相关身份证明的物件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
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可谓在皇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人好奇起这位女帝师的来历，并对她的长相展开了各种激烈的想象与讨论。
有的人说能成为帝师必定学识渊博，温和优雅，所以必如书香世家的贵女那样谈吐不凡，高贵知礼；还有的人说能入了帝后的眼，成为一国太子的老师，必定长相威严，肃穆凶悍，要能管得住年幼的太子；还有一些人道，曾亲眼看见雨幕中一黑衣女子持伞揭榜，身姿曼妙，气质卓然，乃一等一的美人。
无论百姓怎么议论，在当事人没有真正现身前，一切都不过猜测。
倒是许多朝臣不淡定了。
“陛下！太子殿下纵然年幼，但怎能让一年纪轻轻的女子做他的老师呢？自古任帝师者都是男子啊！”
“陛下三思啊！自古女子不入朝堂，不涉家国啊！”
“陛下，不能让国家的未来葬送在女子的手上啊！请陛下三思！”
“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
有了人带头，其余的朝臣纷纷跪下以头抢地，乌泱泱一大片跪倒在金銮殿上，个个义正言辞要求川外衍收回对常司遥的颁授，场面尤其震撼。
龙座上的川外衍冷冷看着他们，漆黑深邃的眸子波涛涌动，离他最近的太监林海感觉得到，陛下这是要发怒了。
作为陪伴陛下最久的老人，他永远记得一点：当今陛下最忌威胁，也最不吃威胁那套。
“众爱卿这是在怀疑朕选人用人的眼光吗？”
天子的话语中已带了显而易见的质问，隐忍待发的怒火将底下众人骇得心脏一颤。
这时，有一个头发花白，雪白胡须长至胸口的老臣站出来了。他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字字句句都是对天御命运的关心。
“陛下，臣等从不敢也不会质疑您的能力，但为太子殿下挑选帝师是大事，更关乎天御未来的继承和发展。
李大人说的不错，自古女子不涉家国，她们所学习的只有《女德》《女戒》，相夫教子那种有限范围内的知识，万万不适用于男子，更不应该被应用于治理国家，处理朝政上。
若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教导太子殿下，臣怕若干年后教出来的再不是如陛下您这样松弛有度，勤政爱民的明君啊！”
一番话说的有头有尾，条条是道，比起那些直接让川外衍收回成命的恳求好听多了。
但纵使如此，也改变不了一位天子，一位父亲为自己的皇儿筹划铺路，为自己的儿子谋取未来的决心。
“朕意已决！无论你们任何人说什么，九殷什已经成为帝师的事实都不会改变！再有威胁朕的，朕不介意让他血洒金銮殿！”
这话一出，整个朝堂瞬间鸦雀无声，众臣毫不怀疑川外衍说后半句话的真实性。
自从有了皇后，陛下的脾气已较往些年好了许多，但他们从不敢忘陛下当年是怎么对待阻拦他与皇后在一起的韩魏两族的。
当年也是在这个金銮殿上，韩魏两族家中还在理政的最年长的两位老人以死威胁刚登基不久的陛下，让他放弃与普通医女出身的皇后娘娘的大婚，说娘娘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做一国之母，也不比世家贵女有气度学识和远见。
可后来呢？
陛下一声冷笑，放言随便两位元老怎么撞，甚至见两人有所退缩后亲口唤了御林军进来，架着二人的胳膊狠狠往金柱上撞去。
砰的两声巨响，颅骨碎裂，脑浆都溅出来了，前一刻还言辞凿凿的人瞬间成了两具鲜血横流，惨不忍睹的尸体，许多朝臣没忍住甚至当场吐了出来。
那一天，二十出头的年轻帝王眉目冷厉，话语阴狠，站在高高的玉阶上睥睨台下的他们，一身威势无人能及。
“朕吹过许多次风，见过许多次雨，也听过许多次惊雷震颤，大地晃动的声音，它们凉薄，又代表着毁灭。而朕想告诉你们，当今的风、雨、雷都为朕所有！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质疑者，死！”
昔日话语犹在耳畔，众臣背后发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近年甚至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陛下他，从来都是仁善与残暴的结合体呀！
一时间人人自危，低眉叩首，再不敢如方才那样嚣张地喊“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