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夜梦醒道绝期，无望长久惟负心。
天涯一纵别今世，与君长逝契来生。
——
云崖下，双影并，急坠去。
林笑未料，萦晓情烈如斯，竟会抱他跳崖以殉。
疾风中，他就要运使九霄气御风乘空，然功诀刚转，万物骤停，万籁俱寂。
世间一切再次停止。
林笑真灵，亦再次出离肉身。
望着这熟悉的情景，林笑朝空处拱礼问道：“不知，大尊这次有何吩咐？”
不可使用越界之力，只可运用本界力量。
林笑念头一转，又问：“敢问大尊，我们掉落处，可有湖泊水潭？”
无。
“那我二人掉下去岂非要摔死？”
你死不了。
“那她呢？”
这是她的选择。
林笑无言以对。
尊重生命自己的选择，实乃大公至正，他亦无可指摘。
只好从其他地方入手。
“大尊欲借我之手干涉人间运转，不也是使用了越界之力吗？”
你不同。
你可以用。
林笑听得一怔。
自己有什么不同？
心念电闪间，他蓦然一愣。
说来，他于三光灵界，亦是别界之魂。
莫非自个是个通用货币不成？
不等他细想，停顿消失，万物复转。
二人继续往崖底坠去。
情急间，忽有一道白影一掠而过。
下一刻，林笑二人坠势骤停，扶风而上。
嗬唳！
一声鹤鸣，声穿九霄。
林笑萦晓，已落在一只巨鹤背上。
巨鹤载着二人，稳稳飞向云端。
林笑松了口气，见两只手臂仍紧抱自己，就一边解开，一边轻唤：“夫人。”
萦晓似乎正闭目等死，听见呼唤，才缓缓睁眼。
待看清眼前云端之景，霎时呆神。
林笑叹问：“夫人何苦这般寻短？”
萦晓黯然低眉道：“既不能同长生，不若与君共赴死。但求命结一处，或可来世再期。”
林笑不由喟然长叹，道：“我与夫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我一草芥之命，不值一哂。然夫人玉容初辟，光曜万千，正是苦尽甘来之时。”
“何不重新开始，再寻一段佳缘？”
萦晓哀伤道：“众有万千男子钟情，又如何比得与君初见不弃，共月磨豆之情？”
“此颜因君而复，若不能为君而存，要之何用？”
林笑哑然失语。
情深如此，要他何以堪受？
他道：“吾尝闻情佛语，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免教辛苦作相思。”
“今遇夫人，果如所言也。”
“然吾此生短暂，去日无多，何以报情耶？”
萦晓别脸垂泪，泣而无声。
林笑心生愧疚，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为好。
不料，萦晓趁他一个不留神，栽头翻下鹤背，自万丈高空坠去。
林笑霍然一惊，急忙转身呼道：“鹤兄，掉头救命！有人掉下去了！”
巨鹤唳叫一声，侧翼回旋，急坠身形，很快寻见坠落的萦晓。
林笑站起身，伸手把人拽回。怕其再寻短见，只好先牵腕拉住。
“你这是何苦来哉？”
萦晓依旧不作哭声，只神色悲伤道：“君即相弃，又何苦来相救？”
林笑叹道：“我本无心恋红尘，奈何天意弄我身。今生相遇非我愿，一世缘浅难成真。”
“本欲不过孤绝夜，谁知害卿一往深。你我皆是红尘客，何不忘忧寻作仙？”
萦晓回道：“今生缘浅心悲切，唯盼来世再续缘。若无君影同云伴，孤仙独锁千秋愁。”
林笑朗声一笑，道：“不入仙途仅百年，情若至真何愁别。待得与月共长天，总有佳期圆复见。”
萦晓顿入失神。
若是情真至坚，便不该贪恋那短暂相拥。待得道成入仙，岁月不追，纵是分隔千年，亦有再见之期。
经年不忘，仍期待相见，乃真情长刻心间，该是件美好的事，何苦反而因此愁怨？
林笑缓声道：“那位仙使愿带夫人回仙宫，说明夫人有仙人之资。如此，何必将此心交予来生？”
“那凡尘里殉情的痴儿，只因一死永隔，不愿独守一世，才追随而去。”
“然夫人不同，若夫人情真不悔，待成仙后，今生便可与我复见。”
“如此，方不负你此刻的真心。”
萦晓至此平复心绪，目光湛湛，望向林笑。
林笑对她心思若有所觉，笑道：“你记我样子没用，你得记我性子。若我来身换了个模样，你还能认出我来，何愁寻我不到？”
“纵使有人披着同样的皮囊，出现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彼心非我心，岂非要表错情？”
萦晓问道：“若夫君来世变心了呢？”
林笑率然道：“一变心之人，更不值得你舍命追寻。你甚至不必特意去寻我，若有缘，天自会安排我出现在你面前。”
那巨鹤也不知是往何处飞，竟已非到日落之地，无边云海，皆化彩霞。
更有一缕缕云絮，被落日映得火红，飘过二人身前。
落日云景甚美，二人不禁看痴了。
不过鹤兄似乎无成人之美，唳鸣一声，忽而往云下沉去。
很快，二人便见不到云上之景。
待穿云过雾，顿见得碧波大海，被夕阳染成赤红，又是一番盛景。
林笑已回神，朝前喊道：“鹤兄，多谢救命之恩！不过你这是要把我们带往何处？”
巨鹤鸣叫一声，朝前扬了扬首。
林笑顺目望去，见得海中一座小岛，正逐渐变大。
岛自然没有变大，而是飞鹤越来越靠近那座岛。
岛上绿浓茂密，海鸟数群，四下纷飞。
巨鹤飞进海岛上空，至一处茂林上方，忽而一个翻身朝下打旋，背上二人立时当空跌落。
跌落中，林笑还不忘招手大呼：“多谢鹤兄送我们一程！”
鹤鸣回应，却不停留，飞往远空。
而后，“噗通”两声，林萦二人双双砸进一水潭。
水潭不深不浅，林笑一起身，刚好水没肩头。
左右看了两眼，见萦晓未浮出水面，心一紧，以为她不熟水，便潜下去寻找。
潭水倒算清澈，水潭在林中，落日余晖照不到，水中不免有些昏暗。
林笑隐约瞧见水中一身影，立游过去，抓住对方手臂，挺身提出水面。
出水换了口气，便要扭头询问，可四目一对，当场愣住。
他目光迷茫地问道：“夫人，你的容颜沾水会变吗？”
顺势往下看了眼，顿时笑道：“哈，您怎这么快连衣服也脱了。”
然，一个温婉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道：“夫君，我在这里。”
林笑顿时一僵，扭头望去，见一身红装的萦晓已游到岸边。
他看得双眼一凸，再次回头，才知自己手里提着的，是位陌生女子。
“姑娘，误会。”
啪！
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清脆响亮。
刚要把脸转回去解释。
啪！
又挨了一掌。
一个羞怒的声音喝道：“还不松手？”
林笑这才慌忙松手后撤，同时抬手自捂双目道：“姑娘，我可以解释。”
然“吨”一声，再看时，水面只剩波纹涟漪，已不见了人影。
“夫君？”
听到呼唤，林笑连忙定了定神，转身朝萦晓游去。
刚被萦晓拉上岸，便听见一道水声。
回头望去，只见一白影一晃而逝，没入潭边一大石后。
林笑不敢多看，俯首作揖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姑娘放心，我是一位画师。早已看惯万象，任何物品在我眼中，都不过是可作画之物，无甚高低之分。”
嘭！
身前水花一炸，水溅八尺。
林笑刚抬头，立有一把青锋长剑抵喉。
女子青罗羽裙，发髻露珠微滴，横眉冷目，凝声质问：“心鄙下流之辈，若非心虚，为何急着辩解？”
所谓言多必失，便是林笑这般。
他叹道：“圣洁之人眼中，万物平等，无物不是圣洁的。下流之人眼中，万物虚伪，无物不可下流。”
“我是见姑娘似乎很介怀，故多提了两嘴。”
“只想告诉姑娘，我看见就与一只兔子看见一样，并无不同，无需介怀。”
萦晓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劝说。
那女子冷哼道：“兔子可比你可爱多了！”
语气虽冷，却把剑收了回去。
林笑道：“兔子若没了一身绒毛，不会比我好看多少。”
那女子神色不满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到此？”
萦晓此时才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夫妇无意惊扰宝地，到此纯属巧合，还望妹妹勿怪。”
那女子这才移目看向萦晓。
可这一看，目光顿时深陷其中，怔怔失神，无法自拔。
她就那么呆呆望着，忘了做任何反应。
萦晓微带疑惑，看向林笑。
林笑淡然回望，无辜地摊了摊手。
过得好一会儿，在萦晓的示意下，林笑开口唤道：“姑娘？”
然而，那女子并无反应。
直到林笑伸手将她目光一挡，她才蓦然回魂。
林笑顺嘴问道：“美吗？”
那女子下意识回道：“美~！”
她一回想，不免又有些失神。
啪！
林笑猛地在她眼前拍了个响掌，惊得她浑身一震，才得再次回神。
“好了，你心境不够，面对太美之物，抵挡不住，还是少看为好。”
提醒完那女子，林笑又对萦晓道：“夫人可否暂时戴上面纱？否则无法与她正常交流。”
萦晓在身上翻找了下，遗憾道：“面纱，遗失了。”
一同遗失的，还有林笑的外衣。
而没了林笑的手遮挡，那女子再次望着萦晓失神。
萦晓见状，只好走到林笑身后，把脸伏在他后背。
林笑再次晃了晃那女子的目光，才使之回神。
不料对方回神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她是你娘子？”
不等林笑回答，女子紧接着又问：“你是她丈夫？”
而后自言自语道：“不可能！”
“你如何有资格做她的丈夫？”
到此处，语气已变得有些愤慨，对林笑怒目而视。
好似看到了不公之事，正感到愤愤不平。
林笑迟疑道：“这个，我也不好说。”
锵！
那青罗女子再次拔剑，尖指林笑道：“是不是你逼迫她嫁给你的？”
林笑一愣，反问道：“是吗？”
他明白，此女已被罗刹相勾起了心魔，若直接回“不是”或“是”，都可能激怒对方，招致动手。
所以他用反问来绕过这两个答案，让对方思绪想往别处去。
“不是吗？”
那女子怒问。
林笑扭头朝身后问道：“夫人觉得呢？”
萦晓顿了顿，回道：“我与夫君因缘际遇，情投意合，遂成夫妻。”
林笑这才道：“你听，这是她亲口说的， 是真心还是假意，你能听出来吗？”
那女子一怔，顿时有些懵了。
她当然想说能，可又不是很确定。
只觉得萦晓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可又不愿相信这样的事。
故而，两个矛盾的念头，在她脑中冲撞。
萦晓此时助攻道：“我知妹妹是关心我的，我又岂会说假话骗妹妹？”
那女子心头一荡，当即信了。
可她还是略觉委屈道：“凭什么？”
林笑小心翼翼道：“凭上天注定？”
那女子呢喃道：“天注定？”
林笑点头道：“这世间，所有人，都只在乎她的外貌，却不在乎她的心。”
“只有我这样的，不为外象所迷，才关注到她的内心。”
“所以，上天安排我，来到她身边，为了让世人借由我，来告诉大家她的内心。”
“这样，她就可以被大家关心了。”
那女子顿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眼眸中，渐渐恢复了一些色彩。
她朝林笑问道：“你真的能，视万物平等？”
林笑凛然道：“不信你现在脱光了让我看，看我是否会流露出任何一丝下流。”
“旦有让你感到一丝不适之处，你便立刻杀了我。”
“我愿为此堵上自己的性命。”
蓦地，他感觉到后腰一疼。
那是萦晓掐的。
不过，那女子见他如此作保，疑虑大去，放下剑道：“是我误会你了。”
林笑道：“被误会也是应该的，毕竟一万个人里，也未必有一个能做到。”
“姑娘持剑如此不凡，想来剑法高妙，不知可会一招剑技？”
那女子自信道：“三十六技法无所不会，甚么剑技你尽管说。”
林笑定定道：“以剑！定心！”
那女子当即做出起手式，正剑与前，剑指苍穹道：“这还不简单？”
然下一刻，她就愣住了。
未许，她微露疑惑道：“我刚才，是怎么了？”
林笑喝道：“想弄清楚，不如以剑问之。”
那女子神色大震，旋即舞剑而起，对虚出招。
林笑看了看，扬声喝道：“以身御剑，剑定四方。”
青罗女子所展剑招，颇有章法，步步严谨，招招守规。
“以气御剑，剑走无方。”
青罗女子身形一顿，随即招式一变，不再像先前那般一板一眼，多了几分灵动与飘逸。
“以心御剑，手中无剑。”
女子舞剑章法再变，剑招瞬间变得激进与凶险。
剑气飞扬，飞叶狂舞。
“以剑问心，真我在否？”
女子骤然停剑，托手礼剑，闭目入神。
少顷，剑缓缓离手，莹莹生光。
下一刻，须臾冲霄而上，流光穿云，莹舞云空。
忽而，一道喜呼自空中传来。
“晴儿，你终于得破禁锢，剑入灵光。”
一位华衣女仙，乘光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