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麾将军府。
大雪纷飞,将军府大门紧闭,唯有门口挂着的两盏白色灯笼在北风中飘摇摆荡。
一行马车在府外停下,居贤下车,只见门口一个穿着粗麻短袄的汉子正拿着扫帚清扫石阶上的积雪。
居贤身边的随从误以为那人是将军府的仆人,便上前客气说道:“还请通报一声,我家相爷来探望将军门下的七贤士了。”
谁知那汉子抬头,满脸疑惑,但见居贤一身华服,想必是个大官,便老实答道:“我不是将军府的人。”
随从哑然:“那你这是?”说着指了指汉子手中的扫帚。
“哦!是这样。”汉子将扫帚柱在地上,滔滔不绝地同那随从说道:“我家闺女身子不好,几年前在门口玩耍时犯了病,幸好将军路过,将小女送去医馆,小女才捡回一条命来......自将军出殡后,我瞧着将军府一直关着门,听说府中的仆人也被遣走了,门外的积雪堆得老高也没人清扫,我住得近,就想着来给将军扫一扫......”
居贤听得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随从将他打发走,随从也不再与他多说,径直走到门口敲门:“我家相爷求见,烦请开门。”
可连着敲了好几声,也不见里头有人应答。
冰天雪地中,居贤实在没兴致玩怀柔那一套了,便扬声下令道:“把门撞开。”
“是。”
几个随从一拥而上,用力朝大门撞去。
见这架势,那汉子急了,上前就要去拉他们:“欸!你们这是作甚?怎可在将军府这般无礼!”
将军府外的争闹引起了来往百姓的注意,大家都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谁知道呢?看这马车,估计是了不得的来头......”
“太过分了,逝者为大,哪有在亡者家门口这样砸门的。”
“谁说不是呢......”
居贤被说得火大,替他撑伞的小厮见状,忙冲那些围观百姓赔笑解释道:“诸位误会了,我家老爷是奉旨来请林门七贤士入朝为官的。”
“糊弄谁呢,哪有这样请人的......”
“就是。从前将军在的时候七贤士也不屑为官,如今将军走了,七贤士更不会去做什么官了。”
“是啊是啊。”
“听说林府的下人都被遣走了,只怕七贤士也早已离京了吧?......”
众人正议论着,只听见轰隆一声,将军府的大门竟直接被撞倒了。
年久失修的老木门摔在地上,雪花四溅。
而府中却从始至终没有一人出现。
不知为何,看着挂满白布的将军府,居贤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安的预感。
他接过小厮手中的伞,在随从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踩着门板走了进去。
百姓们跟在居贤的身后,踏着厚厚的积雪,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将军府。
谁能想到,林家三代为官,林清越本人身为二品武将,先帝御赐的府邸竟简陋至此。偌大的花园中不见一盆名贵牡丹,唯有满园青竹在皑皑白雪中依旧郁郁葱葱。墙上挂着的也都是林清越自己和七贤士的字画,没有名家墨宝,没有珍奇古玩,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摆了几套老旧桌椅,其中一些家具甚至已经脱皮掉漆。
居贤握紧伞柄,冷冷一笑:“真是难为这几位贤士了,在离京之前还想着把将军府打扫得如此干净。”
此话便是暗指林清越的门客把府中值钱的东西全都搜刮走了。居贤身后的百姓听见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论,全都是敢怒不敢言。
由于林清越是被毒死而非病逝,皇帝为了掩人耳目,并未将尸体送回林府,而是在宫中入殓,直接送去宫外下葬了,但是府中还是为她设了灵堂。
众人行至正殿,发现大门敞开着,厅堂中央挂着一个大大的奠字,香案上工工整整摆放着香炉和香烛,两边挂着两块几尺宽的白帐,一直垂落到地上。
“相爷,我怎么瞧着那白布后头像是有人影啊?”小厮揉了揉眼睛,轻声在居贤耳边说道。
居贤站在门口,仔细看了看,白帐后影影憧憧,看得不太真切。
他冷哼:“估计就是那几个门客吧。去,拉开帘子,里头晦气,让他们出来说话。”
“是。”小厮走进大殿,一把拉下挂在堂上的白帐。
那一瞬间,随着白帐翻飞,众人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大靳满负盛名的林门七贤士,竟然全都在林清越的灵堂中自缢了!
七人身穿白色孝服,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以白帆悬梁,吊死在了大殿之上。
七个人,一人不少。
他们的身躯如门外飘扬的雪花,在这寒风呼啸的世道中,只能以最为悲壮的姿态跌落进命运的尘埃。
他们握紧拳头,仿佛想要控诉,可那曾经吟出无数绝句,说出济世策论的口舌,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人间惨剧,百姓们震惊之余,无不跪倒,嚎啕大哭。
他们都是生活在这座皇城中最底层的人,林门七贤的文章策论他们读不懂,他们甚至可能目不识丁,却有最基本的善恶观,他们知道,那几人写下的每一笔,每一个字,都是为了劳苦大众向权贵争取多一点点的利益。
或许他们无法舌灿莲花,却也能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悲痛。
天空依旧阴霾,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而这悲泣之声却被北风送出很远很远。
那哭声令闻者动容,甚至连居贤的随从小厮也不由红了眼眶。
居贤站在门外,听着那哭声,看着堂上的七具尸体,他又惊又怒,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烹烤。
如今七人已死,他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想到这里,居贤恶狠狠地向七人投去最后一瞥,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