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三年冬月二十五,大靳南方靖城。
一座依山傍水的竹屋小苑门外,戍守着两个身量颀长的黑衣护卫。
一阵车马声响,两个护卫立刻警惕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朴素低调的乌蓬小车缓缓朝小苑驶来,当看清驾车那人的面容时,护卫才悄悄松开了剑柄。
小车在院外停下,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车帘,露出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
来人身着湖蓝织锦长袍,腰间佩玉,上好的狐皮毛领更是将他衬托得雍容华贵。他墨发高束,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扬着,艳若桃瓣的双唇轻抿,眸光如水,不辨喜怒。
护卫忙上前行礼:“王爷。”
来者正是素有大靳第一纨绔之名的楚靖王元朔。
元朔是先帝靳英宗的第十四子,少聪敏慧,生母泠妃又早早夭亡,因此先帝对这个幼子倒是十分怜爱,早早将他册立为楚靖王。太子元恺继位后不久,他便去了封地楚靖卫就藩,镇守靖城。
原本元恺对自己这个少有才名的弟弟还有些忌惮,可自打元朔来到靖城,就仿佛被人夺舍了一般开启了荒唐之路。
倚红偎翠,流连青楼那都是常规操作,据说,他曾因靖城风月楼中的花魁江楚楚与另一个富家公子争风吃醋,还命人将那公子哥打成重伤。为了一个青楼妓子豪掷千金也就罢了,还出手伤人,事后更是毫不避讳地摆出王府的名头,那公子哥哪敢与王爷计较?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自此,楚靖王色令智昏,以权压人的流言就传了出去。
潋滟湖中最大最华丽的画舫便是元朔的产业,他在画舫中设了赌坊,养了不少美貌侍女,靖城的百姓总能见着他与贵公子们在画舫上饮酒寻欢,赌钱作乐。
至于为何要将赌坊设在画舫上?原因其实很简单。
听说有一个黄姓公子,赌品不好,输了不认账,元朔也不与他废话,抬腿就将人从画舫上踢了下去。可怜那公子在寒冬的潋滟湖中漂了半个时辰才被人救上岸,自此便患上了寒症,大夏天也不敢吹风。
最荒唐的是,元朔命手底下的侍卫夜探当地大小官员的府邸,顺走了不少珍奇古玩,得手之后他还大剌剌地拿着从别人家偷走的东西上门,逼苦主再高价买回去,惹得当地官员是敢怒不敢言。
堂堂王府护卫,在元朔的手底下竟全都成了一帮鸡鸣狗盗之辈!
从那之后,元朔的纨绔之名远播,就连京城中的皇帝也常常将他的风流轶事当笑话看。
见元朔如此这般行迹,元恺对他的那一点点忌惮也随之烟消云散,便撤去了暗中隐藏在楚靖王府的监视。
此刻,这位众人眼中荒诞不羁的楚靖王却乘坐着一辆隐蔽的马车,来到了这个仿佛与世隔绝般的竹屋小苑。
元朔跳下马车,在护卫的带领下走进竹屋。
一进门,便闻见一股浓郁的药香。
元朔皱了皱眉,加快脚步朝内室走去。只见素色纱幔之后,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裹着厚厚的锦被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一旁炉火边坐着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正亲自看顾煎煮的汤药。
见元朔走进,那老者起身行礼:“见过王爷。”
元朔微微点头,问道:“还没醒?”
老者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叹了一口气:“那药效极烈,虽护住了她的心脉,毒素却侵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加之这些日她不能饮食,身子实在虚弱,全靠参汤吊住一口元气,能不能苏醒,只能看造化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听了这话元朔还是不免心底一沉。
他走到女子身边,撩开床帐坐了下去。
那女子容貌清丽,眉如远山,鼻若琼瑶,如此娇艳的五官眉宇间却透出几分英气。
英气与妩媚,两种气质竟在一人身上浑然天成。
算起来,他也有三年未曾与她相见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元朔有些失神。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床上的女子如蝶翼般浓密的睫毛微颤,黛眉蹙起,猝不及防地偏头咳出一口鲜血,全喷在了元朔扶在床边的手上。
元朔先是一惊,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大喊道:“穆老头,来看看!”
神医穆鹤疾步走来,不等他说话,便见床上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茫然。
视线清明,记忆如潮水涌来,林清越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想起大殿上的打斗,自己饮下了那壶毒酒,然后就吐血倒地不省人事了,此刻甚至依稀还能感觉到毒发时五脏六腑那种撕裂般的痛楚。
林清越的目光在面前童颜鹤发的老者身上停顿片刻,又看向他身旁的元朔,逐渐想起什么,气若游丝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楚靖王?”
还不等元朔高兴林清越依旧记得自己,她就又跟了一句:
“你也死了?”
她还以为自己毒发身亡,在地府里遇见了熟人。
元朔勾起的唇角尴尬地僵住,他一把抽下挂在一旁的帕子擦拭手上沾满的鲜血,一边吊儿郎当地顶了一句:“想死自己去,本王可没兴致陪你。”
“哈哈哈哈!”穆鹤大笑,又朝林清越拱拱手:“将军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没死?不可能啊!皇宫的毒酒难道也有假冒伪劣?
林清越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了。
穆鹤看出了她的疑惑,便解释道:“这一切可多亏了王爷。陛下连发十二道诏书命你回京,王爷就察觉出了事情不妙,早早安排了内应,将毒酒换成了假死药,又赶在入殓之前偷偷将你送了出来,这才保住了将军一命。只是那药凶险无比,服下后毒素侵体,气息全无,就与死了一般无二,将军能醒来,实在也是天大的造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