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渚还要说什么，林清越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更何况，陛下命居贤之子居英昌接替我的职务，此时人已在军中，若要起事，必瞒不住他，而他所带的三千骑兵是我大靳精锐，难道要让我下令，杀自己人吗？”林清越叹了一口气：“如今紫金关刚刚收复，若这些将士跟着我入京，北漠定会卷土重来，到那时，这里的百姓怎么办？”
白渚皱眉，深思熟虑片刻，道：“那不如...属下点齐五千精锐，陪同将军回京，也好保障将军的安全。”
“不可。”林清越坚定说道：“无陛下旨意带兵入京罪同谋反，到那时，更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再者，五千士兵，难不成还能与朝廷相抗吗？终是无用的。”
白渚明白林清越说的有理，却还是放心不下：“可若是陛下问责于将军......”
林清越眸光黯淡，转而又扬起笑容安慰道：“不必多虑，陛下不过是担忧我拥兵自重，我既然敢坦荡回京，说不定，能打消陛下疑虑。”
“那日，爹爹身负重伤，连话都说不出了，却还一直攥着我的手，我明白爹爹的意思，便跪在他面前，指天发誓，此生定效忠朝廷，效忠陛下，听到这句话爹爹才含笑而逝......”透过军帐，林清越望向天空的方向，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所以，我林家，绝不做反贼。”
太极殿，烛火摇曳，林清越的身影投映在地面上，羸弱得仿佛一支浮萍。
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胳膊，直视元恺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哗！”
话未说完，就见几本厚厚的奏折迎面砸来。林清越闪身一避，奏折摔落在地上，几页摊开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她低头扫了一眼，上面详细记录着自她领兵出征以来的一举一动，对她极尽赞美之能事，而林清越却在这篇奏折中窥探出了浓浓的杀机。
元恺见状，更是怒不可遏：“你还敢躲！林清越，朕命你平定边患，你倒是很会邀买人心啊！你门下召集百姓，又私自筹款募粮，你有何居心？如今紫金关，怕是只知你云麾大将军，不知京城还有朕这个皇帝了！”
元恺越说越气，最后竟猛地将御案上的奏折茶盏统统扫落在地。
上好的名贵瓷器四碎，发出刺耳的声响。
居贤忙跪下请罪：“陛下息怒啊......”
林清越面对盛怒中的皇帝，却只觉得深深的乏力。
“陛下，数月前北漠铁蹄踏碎紫金关，在城内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只得四处逃命。臣领兵北上，一路见尸横遍野，焦土连天，那些好不容易从北漠屠刀下逃出的难民，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母亲割破手指喂养婴孩，儿子剜髀熬汤侍奉双亲，无数人因食用观音土涨腹而亡，紫金关附近的村庄连绵数十里，竟不闻鸡鸣，只有尸臭漫天！如此人间炼狱，陛下，你可曾见过？”林清越捏紧拳头，一字一句说道。
元恺被她摄人的气魄镇住，张着嘴，却哑口无言。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想起紫金关百姓的惨状，林清越不由眼眶通红：“臣身为朝臣，怎能对我大靳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蓟州知州宋景浩无能，面对流民成风毫无办法，只是一味驱赶，因此，臣才命人一路收拢难民。”
“臣几次上书陈情，请求朝廷拨款救济难民，而户部侍郎却称国库空虚，一再推诿，陛下，数九隆冬的北疆冰封千里，不见活物，连树皮都被饥民吃完了，如何能等？臣只得自掏腰包，又号召关内商户官员捐粮置办粥厂，这才稍稍稳住局势。臣所作所为，上无愧于朝廷，下无愧于百姓，臣，何罪有之？”
最后四字，林清越说得掷地有声。
好半晌，元恺才从惊怒中缓过神来，他不顾仪态，指着林清越的鼻尖，不住地颤抖着：“你...你，在朕面前还敢如此狂妄，你...佞臣！”
在一旁坐观虎斗的居贤不失时宜地插嘴道：“林将军，纵使你立下战功，也不能对陛下如此不敬！更何况，你笼络朝臣，在军中结党营私，已是证据确凿，陛下英明神武，对你罪证早有定论，难不成你还敢抵赖吗？”
“好一个证据确凿。”林清越斜睨了居贤一眼，扯起嘴角笑了笑：“敢问居相，证据何在？”
居贤捡起地上那本摊开的奏折：“蓟州知州宋景浩，若非你同党，又怎会四处为你歌功颂德？还写出如此谄媚下作的奏折，妄图掩盖你的罪行！”
“居相，若说起笼络朝臣，下官可万万比不上你。蓟州知州宋景浩应该早拜入丞相门下了吧？不然，又怎会每日都与你有书信往来呢？”林清越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居贤脸色一白，忙跪倒语气戚戚：“陛下明鉴，臣冤枉啊！”
元恺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下巴：“居卿勿忧，朕不是善恶不明之人。”
“谢陛下......”居贤装模作样，缓缓起身。
林清越看着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满是悲凉。
她何尝不知，所谓笼络朝臣，所谓结党营私，不过是借口罢了。冤枉她的人最知道她的冤枉，她又能如何自证清白呢？
元恺招了招手，一个太监端着托盘低头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鎏金酒壶。
居贤站在一旁，看着林清越的眼神中满是阴狠的笑意。
随着太监步步逼近，林清越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回头，目光如刀，直射御座上面容平静的皇帝。
太监走到林清越身边，停住脚步，伸手将托盘呈向她面前。
元恺淡淡开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林清越如坠冰窖：“林清越，你在军中结党营私，意图不轨，屡屡拖延归期，抗旨不尊，罪同谋逆，又几次三番顶撞朕，已犯下大不敬之罪，按律应即刻问斩，可朕念在你林家三代忠良，给你留点体面，你便饮下这毒酒，自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