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下午四点多。
没有人在家,他们都还在地里。弟弟读高中住校,妹妹已经辍学,她一向不喜欢学习,整天和镇子里一群小太妹玩。
家里的老狗跳到我身上狂舔我。我摸了摸它的头和身子,从狗窝垫子下摸出钥匙,自己进了屋。
家里乱糟糟的,以前我还没能做家务之前,妈妈和奶奶经常因为做家务的事吵架打架。后来,我长大了,家里就都是我收拾,我出去求学后,他们估计又恢复了原来的相处模式。
我把那些堆在沙发,椅子,床上的脏衣服归拢在一起,放洗衣机去洗。
再整理收拾桌子柜子,扫地,拖地,很快就到六点。
我从厨房冰箱拿出一些菜,简单做了3个菜。
炒空心菜,西红柿炒蛋,南瓜炒肉片。
做最后一个菜的时候,奶奶回来了,估计今天轮到她做饭,她先回来做饭。
“奶,你回来了。”我主动打招呼。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倒霉催的,我说我今天怎么在田埂里连续摔两次,原来是扫把星回来了。我呸!”
看着家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又看到桌子上热乎乎的饭菜,她没有说一句好话,黑着脸,把脚上的水鞋拿下来,扔到院子里,换了一双拖鞋。
她想去喂鸡,发现我已经把糠拌好,把鸡都叫回笼里,鸡正欢快地抢着食。
奶奶又连续呸了几声:“平时怎么叫你们都不回来,扫把星招呼一声你们就齐齐整整回来吃食,也不怕吃死你们,都是贱骨头。”
我早就习惯奶奶对我的恶意,默默地去铲鸡屎,不理她。
爸爸妈妈和爷爷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看到我,我妈破口大骂:“你回来干什么,请假不亏钱的吗?你以为你回来,还能抢小凤的男人啊,是你自己不要的。早叫你嫁你不嫁,现在彩礼才给六万,害小凤被人笑话。”
我张张嘴,想解释,又停了下来,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对他们来说都一样的。
爱骂骂吧。
我不打算再顺着他们了。一股回家的激动心情,被扑得浑身冰冷。
我洗了手,自己盛了一碗饭,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哎呀,没等我们上桌,你敢吃饭?”奶奶看到了,上来就要拎我的耳朵:“出去几个月,挣了几个臭钱,牛逼了?”
我一把拍开她的手,淡定地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放进嘴里:“我以为你们不敢吃我这个扫把星做的饭菜啊,奶奶你不是说吃了扫把星做的饭菜会吃死的吗?”
奶奶彻底被惹怒,操起扁担就朝我打过来,我抢过扁担,砸到地上,奶奶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地上拍大腿哭喊:“这扫把星一回家,家里就鸡犬不宁,造孽啊!”
我继续坐着吃饭:“我回来安安静静地收拾房子,做好饭菜,你们舒舒服服吃饭就完事了,非要吵吵嚷嚷,又怪我头上。你们爱吃不吃,要闹就闹,随便你们。”
我妈愣了半天,从我拍开奶奶的手,她就不吱声,她小声地问我爸:“元晓是不是中邪了,她怎么像换了一个人。”
“中什么邪,她就是最大的衰鬼!”奶奶跑到供桌那里,抓了一把香灰朝我扔过来,幸亏我看她去拿香灰,就提前做好准备,跳到一边,躲开了这些污糟玩意。
不过香灰还是把我做好的饭菜都弄脏了。
爸爸拉住奶奶:“妈,是我叫元晓回来的。她在大城市做工,见过世面,我叫她回来处理拆迁房被占的事情。”
“拆什么迁,哪来的拆迁,你叫她回来是想分小凤小龙的钱吗?想都别想, 一分钱也没有。”爷爷一巴掌扇到爸爸头上。
奶奶和妈妈也激动了,争先恐后地开始骂我,家里真的乱成一团。
我筷子一扔,碗一放,转身往外走。
我想去猪肉摊找钟锦,把钱还给他。。这个点他差不多收摊了。
远远的,我就看到钟锦在收拾摊位,旁边还有我妹妹。
钟锦牛高马大,而我妹妹才16岁,在他身边显得格外的娇小。
看得出来,我妹妹更主动一些,她总想帮钟锦干点什么,但钟锦都带着一股子情绪,不让她碰自己摊位的东西,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言的,虽然我听不到声音,但是气氛确实不太融洽。
我很纳闷,妹妹图啥呢,妈妈说钟锦给妹妹彩礼才六万,妹妹以前还老是被钟锦呲,也不知道这丫头图什么。
钟锦虽然学习不好,但是他喜欢找一个学习好的,他曾跟我说过,父母想要他娶一个学习好的,改良自家的学渣血统。
他爸爸算过命,说他们钟家要出一个状元郎,钟锦和他弟弟显然没希望,都是学渣,所以他父母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当初钟锦从小就护着我,除了保护欲之外,还因为我是全班学习最好的。
如果不是我脸上的伤疤,大概我也是钟锦父母比较中意的媳妇吧。
不知道钟锦的父母后来为啥放弃找学习好的儿媳妇执念,找了我妹妹这样一个初中毕业就辍学的学渣。
我犹豫半晌,调转方向,往江边走去。
村里灯光球场那边,传来宋冬野沙哑暗沉的声音,音响里放的是《安河桥北》。
一瞬间,回家后汹涌冒出的尴尬和委屈,就被这首歌轻易地消解了。
歌曲里鼓声的渐进烘托了气氛,200多次的鼓声在每一个情绪的转化上都着力甚多,敲在我的心上,像命运的鼓槌那样,把我白日里戴着极为严实的面具,敲出一个个的裂痕。
我莫名地泪流满面。
我找不着归处。世界那么大,我好像找不到归处。
可是生活仍像安河桥下的溪流一样,静自流淌,毫不在意我的波动,生活不会因为我的暗自神伤而停下脚步,毕竟这不过是我自己的课题,而不是他人的宇宙。
我遥望江的尽头,那里没有摩天大楼的塔顶,也没有雷达的天线,只有隐约的山头。
我忽然有点怀念那一艘船,那艘船上,有人专门为我而来。
我也想起了严锵,那个带着我骑上马奔腾而去的男人。
我想,如果是现在,不管是船还是马,它都可以带我离开这个干涸的,没有亲情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