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带着一串孩子跑进跑出，会在外公面前跑来跑去，哇哇大叫。
外公很烦躁，经常批评我太吵，有时候气急了，还会威胁我，要送我回爸爸妈妈身边。
这个威胁很有效果，我每次都能瞬间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有家不可归的悲惨性。
外婆会温柔地斥责他，外公也会后悔说出这样的话，只要外婆出声，他也会马上平静下来，但他不会跟我道歉，只是拿着书坐在外婆身边，整个人不再焦躁。
明明外婆织草席也很吵，咣当咣当的，但是他从来不会烦外婆吵。
外公会给外婆扎小辫子，但是手法单一，一点也不好看，外婆每次都笑得很甜。
我让外公也给我扎小辫子，外公说：“你皮猴一样，扎了一会也散掉。”
说是这么说，但是他还是会给我扎一下，果然像他说的，没一会就会散掉。不过外公每次给我扎完小辫子，就会定定地看着我，说：“真像，像极了。”
“是不是又说我像外婆了？我到底像你还是像外婆？”我好奇地问。
外公哈哈大笑：“像我们两个，我们是夫妻相，长得一样。”
外公的偏心明目张胆，我始终记得外公给外婆喂话梅时，从来不避讳我，还警告我别偷吃外婆的话梅。
然后他温柔又深情地看着外婆吃，外婆被酸到那一刻，他也眉头一皱，眼神里又是惭愧又是疼爱的目光。
他皱巴巴的手掌展开，放在外婆的下巴下说：“太酸就不吃了，吐出来吧。”
像哄着一个小女孩。
外婆坏坏地笑：“骗你的，气你不给囡囡吃。”
嗯，我外婆也像是在跟她的男孩撒娇。
那时候，虽然我不懂爱情，但是那种当电灯泡的感觉已经觉醒。
我要是真的很生气，外公也会偶尔哄我一两次，真的只是哄，零食还是不会给我吃。外公会解释说吃那些零食，外婆的病能好，让我别偷吃。
这一招很管用，我也希望外婆病好，所以我再也不馋专属于外婆的零食。
我也有零食，零食都是我自己摘的野果，外婆晒的红薯干，邻居给的花生。在乡下，总有吃不完的好吃的。
外婆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外公很少再去钓鱼。
我也得到了外婆的专属零食，因为外婆说她不想吃了。不知道为什么，外婆说不想吃，我也觉得这些零食并没有想象的好吃。
外公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大舅舅依然混账。
大树陪我度过那些寂静的时光，那时候，溪水潭边没有外公在钓鱼。
我依然捡小果子，爬树，拿小树枝，把树上的毛毛虫挑下来，扔到蚂蚁洞口。
有一次，我遭到毛毛虫大王的反击，被蛰得手臂都肿了，又痒又痛，不过外公没时间管我，外婆比我痛，她从医院回来后，每天都疼得哼哼直叫。
最后是大舅给我糊了一层像屎一样的玩意，他说第二天保准好。
还真好了。
我觉得那是神药，偷偷留了一点，晚上抹到外婆脸上，我被外公骂了。我很委屈，以前我解释的话，外公会跟我讲道理，但是那一天，外公蛮横无理，像一头暴躁的野兽，不允许我解释，一个人无休止地咆哮，直到大舅把我抱走，没有外婆的安抚，外公根本冷静不下来。
以前我要是被外公骂了，大舅会帮着我骂外公臭老头，但是，这一次，大舅也红着眼睛，没有说任何话。
之后，大家都来了，我爸妈也来了。
之后，外婆睡着了。
外婆被装进棺材，埋进坟里。
妈妈说外婆去天上当仙女了，我说:“我也想和外婆一起去天上当仙女。”
妈妈刚想骂我，外公抱着我，呜呜呜地哭，一直哭，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很难过，跟着外公一直哭，后来大家都哭了。
外婆走了，我外公整个人都像打蔫的茄子，无暇顾及我。我只能跟爸爸妈妈回家。
临走那一天，我带着小锅里的零食，爬到树顶，把小锅挂在上面。
村里人说，这棵树是神仙，所以他们总会在树根大石头那里摆上供品，烧鞭炮，让树仙护佑。
我把零食放在树顶，让树仙带给我的外婆，她在天上当仙女，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外公给她留的零食。
树顶的小锅，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抬头看去，树也低头看我，枝叶茂盛的树顶，没有小锅。
树的周围没有了水声，河在哭泣，但没有眼泪。
那里，只有那个男人，他坐在树干上，朝我笑，我爬上树，和他坐在树上，看一个黄昏。
我们距离很远，远到没有拥抱。
我们相视而笑，很轻松，
他笑了，树的周围又有了水声，灌进我的耳朵，我在梦里，睡着了。
他说:“天黑了呀，这样的夜晚，我们谁也不可能睡去啊。”
说完，他也睡着了。
在梦里睡着了。
我看到外婆睡着了，外公也睡着了。
我醒了。
我双眼婆娑，看着眼前的帝擎，他的身形，和梦里的那个男人重叠在一起。
帝擎说：“你可以起来。”
我看了看周围，帝擎又说：“林星初在外面，他把车开过来，我们已经靠岸。”
我：“哦，现在几点了，我要去赶车，下午只有一趟车回玉虹镇。”
“不用着急，我开车送你回去。”林星初走进来。
我连忙起身摆摆手：“不用不用，已经很麻烦你们，我坐白天的大巴车，没事的。而且，你要是送我去玉虹镇，帝研究员有事要你协助怎么办？”
林星初一听，立马精神抖擞：“对哦，我现在可是帝教授钦点的助理，很忙的。你真不用我送你回去？”
我摇摇头。
林星初：“行吧，那你从老家回来，记得马上联系我，我去车站接你。嗯，联系帝教授也行。”
我和林星初不约而同地看向帝擎。
他不发一言地往外走。
林星初耸耸肩，带着我下船，并把我送上了回玉虹镇的大巴车。
我再次踏上回老家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