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政霖是当晚后半夜醒的。
虚弱无力的状态,他睁着眼,嘴里咿咿呀呀吐不全声,但付旌能隐约听到两个字“梁枝”,临死边缘都心心念念着的人。
这种情况下,他情绪激动抗争。
“政霖,梁枝在,她就在隔壁……”
“马上去把人叫来。”
付旌大声喊杜仲,语气急促不堪。
“是。”
杜仲跟着几个保镖,匆匆忙忙赶出去。
梁枝回到付旌安排的房子,收拾好东西,洗了个澡,接到杜仲电话时,正好在跟陈否连线,她拉下掐断了一方。
接听,那边声音嘈杂,杜仲口吻镇定不乱:“付董叫你现在马上来医院一趟。”
这番话,不禁令她浑身绷紧,心跟着往上提:“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付总醒了。”
“好,我马上到。”
梁枝鞋子都没来得及换下,跟着往回赶。
付旌本是不愿让她再见付政霖,但此刻危急关头,实属无奈之举,他亲自去门口接的人:“他情绪很不稳。”
梁枝双眼红彤彤,又浮肿得厉害,眼皮沉压得眼睛都小了一大圈。
变得眼型细长,眸中晶亮乌黑。
她应了下声,推门而进。
醒转的男人,正半斜靠的坐在病床上,脸色很差,白中带出些许灰青色,他一边的针头被拔掉,手背皮肤针孔处溢出血。
有一块甩到了虎口,黏结成一团凝固状。
梁枝扫过一眼,从头到脚。
蠕动唇瓣,没发出声。
付政霖虚弱到喘气都冒汗,唇角坚硬又勉强的勾动,弧度不大,似笑似恨,她分不清,但听声音:“梁枝。”
其实她跟他的病床隔了起码四五米远,声音还极度的轻低。
梁枝却能听得无比细致。
房间内的沉寂,令他呼吸心跳都无限扩大,她的也亦同。
“你总算是醒了。”
反观梁枝牵起嘴笑了笑,无比释怀,付政霖阴沉沉,又羸弱的眼睛,愈发的冷意十足。
他翻动下身子,却发现力气不足,重新跌坐回去,双手半点力都支撑不起,犹如两根形同虚设的柱子。
“过来。”
付政霖喊她。
梁枝灌铅的脚,艰难迈步,一点点走近,他的脸也愈渐清晰,连颤抖的汗毛都看得清,随即往旁侧凳子坐下。
她表现得恨淡定从容,没有丁点儿迫切。
付政霖挑起眉梢:“看到我,居然还能这么冷静?”
“不然我该怎样?”
他笑,笑意泛着苦楚:“也是,你这人本就是没心没肺,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吧?”
“你死不死跟我无关。”
付政霖听到自己咬紧的牙根,发出那种可耻的声音,她可以无视,不在意,但他做不到,眼前的女人依旧能牵绊他的心。
恨,也怨,更多的是痛恨自己的不争气。
她要走,大不了放她走好了。
何必死死纠缠?
但他放手,有多不甘心,只有自己知道,旁人永远不了解。
付政霖松口气,手指平摊在床单上,微微触动下,艰难的抬起,伸过去抚摸她的脸。
“梁枝,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一句话里,掺杂着无数令他唏嘘无奈的声音。
梁枝眼眶灼热,喉咙哽咽,心更是像被人猛力撞了一拳,疼痛剧加,带着丝丝的冷气往上冒,她听到自己喉管吐出的声。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跟陆忍不清不楚,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了。”
她要做个了断,必定得先断了付政霖的念想。
瞬间,付政霖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鸷。
他唇瓣都在发抖,宛如听到个无法承受的事实。
几秒后,一道冷笑声破口而出,付政霖半点没掩饰心底的排斥嘲讽:“以前是不是特恨我?”
“不恨。”
为了让戏演得更逼真,梁枝仰头迎难而上,视线认真细腻:“我没有什么理由恨你。”
她能明显感受到,付政霖捏在她下巴的手指,在一点点收紧,但他气力虚弱,根本捏不疼人,甚至于她来说。
是不痛不痒的挠了几下。
可就是这几下,梁枝心疼远比过肉疼。
付政霖泄气般,松开手,准确说是没力手指瘫软下去,声音笑意不乏苦涩:“恨我在中间干涩你们这么久,有情人不得眷属。”
心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梁枝做了个吞咽动作:“都是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付政霖抿着唇角不说话。
他的身体无法支撑他再做出别的动作,每牵动一下手指,都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梁枝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那一刻心绞痛,以及眼疼集聚而来,逼得她绷不住,呼吸猛然往上窜了口。
她起身:“好了,我改回去了。”
付政霖:“梁枝。”
女人背对着他,看不见梁枝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在隐蔽的眼角位置,她早已湿成一片:“还有什么事吗?”
空间无声。
他没说话,而是呼吸一口接一口的吐出,直到逐渐平静。
付政霖弱弱的问她:“我想知道一件事。”
“只要我能回答的。”
“我们相处这么久,有过快乐开心,有过难过闹腾,你对我……有没有半点动情的时候?”
他这句话卑微而又苍凉。
就好像是一个坠入湖中的人,在濒临死亡的前一刻,痴痴的问苍天,他有没有一线生机。
俨然是没有,答案早在心里格外清明。
付政霖却要倔强的问出声,只有他自己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气。
梁枝的声音,无波无澜:“没有。”
“从来都没有过吗?”
“对。”
付政霖闭上眼,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他强忍住没下坠,但眼里已经湿透成一片,稍有不慎便会夺眶而出。
好在梁枝此刻背对着人,看不到他任何的脆弱无力。
“我知道了。”
她当初拒绝蒋世城有多狠,被他逼得对陆忍说出多决绝的话,此刻所有的报应,都逐一还回了他身上。
梁枝嗓音嘶哑:“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她知道,付旌让她来,不是来叙旧情的,而是来安抚好付政霖这颗心。
他没说话。
病房内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医疗器械滴滴滴的响。
付政霖撇开头,没去看人:“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