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遇，相依相随，此生最珍贵。
好事难留，天意难违，神伤心破碎。
“留着买烟吸”这个声音，李明太熟悉了。
那时他在庙会上打弹珠，一个老人帮他扳本后，递给摊主一百块钱时说的就是这句话。
如今在王翠和黄小亮的婚礼上又听到，恍若隔世。
李明循声望过去，只见老人正在往兜里装钱，他把100元放在桌子上，对一个牌友说：
“留着买烟吸！”
李明赶紧上去打招呼：
“爷爷！你怎么会在这？”
老头微笑着点点头，说看完拜堂后就走。
李明走到门口等着，心道：
“这老头有些门道，庙会上的魔术他都能破解，如今打牌又赢了，会不会是老千？”
想起王翠那幽怨的眼神，胡须勇那得意的神态，自己所遭受过得屈辱，李明决定一探究竟。
不一会儿，老头从婚礼现场出来，他径自骑着一个破旧的小摩托车，轰鸣着远去。
李明见自家摩托车停在大门口，钥匙还插在车上，就赶紧打火骑了起来，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搁着约几百米距离，一路往镇上驶去。
一个小时左右，老人驶进一个小胡同，李明在后面不徐不缓地跟着。
又过了半小时左右，老人在一个破旧的宅子面前停下了，远远地向李明招手。
——原来，他早就发现李明跟着他！
到了老人身边，李明刚准备开口，老头就打断了他：
“你这小子，不学好！跟着我一糟老头子干嘛？”
李明含含糊糊地道：
“我......我，我就想问一下你会不会魔术？”
老人奇怪地反问道：
“啥？魔术？我会啥魔术，赶紧回去！都跟到家里来了，真是的！”
李明怔了怔，旋即鼓起勇气又说道：
“我就想问你会不会作弊，就是打牌抽老千？”
老人哈哈大笑，指着李明骂道：
“我说你这孩子不学好吧，还真是的。赌片看多了？抽老千？那是要被剁手的！赶紧滚回家，有多远滚多远！”
李明想了和电影中的情节，高手们大都深藏不露，为了考验拜师者，往往会故意刁难他们，并会设置各种关卡考验他们。说不定这老头真的身怀绝技呢？自己走了岂不是与“机会”失之交臂了吗？
于是，他不说话，只是赖在那里不走。
老人火大想发作，但见李明这么赖皮也没辙。所以，他只得自己将摩托车停好，独自进屋，将门摔得“砰”的一声，将李明留在屋外。
李明倒也无所谓，心想反正回去也没事。于是，他就在宅子周围东逛逛、西逛逛，东看看、西看看，不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无奈之下，只得先回家！毕竟，他将摩托车骑走了还没告诉父母，万一他们以为丢了，那就麻烦大了。
第二天，李明又来。等了老人半晌午他才开门，可刚一见到李明，他就“砰”的一声，再次将门关上。
如此这般，李明坚持到了元宵节。
农村里的正月，初六之前过得迅速，毕竟要四处奔波，到亲戚家去拜年。初六以后，就过得缓慢，因为大部分外出务工人员都要出门了。而到了元宵节，又过得快了起来，前后几天扎纸人、做纸衣、送灯上坟，忙忙碌碌，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元宵节那天，李明的母亲让他去镇上买汤圆。李明本想着先去老头那里看看，但转念一想：这几天观察下来，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出入老头的宅子，他或许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也不一定。团圆，团团圆圆，他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不如，就带点汤圆去看看他，更何况人家之前还帮过自己呢？
于是，他就多买了一份汤圆，准备送给老人。
站在老人宅子的门口，李明敲门，无人应。扯着嗓子喊，还是无人应。无奈之下，他只得将汤圆挂在门鼻子上，对里面喊道：
“爷爷，给你带了一份汤圆挂在门鼻子上，你有空出来取一下。”
说完，他就自己骑车回家了。
元宵节过后，李明依旧每天来，像上班一样。他父母以为他为考公务员和考教师资格证奔波，并不过问。再说了，见他每天早出晚归，状态好起来了，他们感到由衷地高兴。
如此，又过去了半个月。
眼见正月就过完了，屋里还是没动静。李明忽然有点怀疑自己这样做的意义：莫非我真是和电影看多了，入戏太深？
忽一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在外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李明，赶紧迎上去，说道：
“我以为你走了呢？这些天怎么不见你开门？”
老人恼怒地说道：
“你这个小兔崽子，天天给我当门神。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来贼了呢？我被你逼得昼伏夜出，像个夜猫子似的，只敢晚上出门。”
李明嘿嘿地笑道：
“谁让你不告诉我呢？我就是好奇，我就是想学艺！哪怕你只教我打弹珠和猜瓜子那两招，我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
“你见过哪个人能靠赌博致富的？捞偏门的，不是三残，就是六缺，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李明恨恨地说道：
“那大胡子胡须勇不就是吗？这厮以前只是一个小保安，你看他现在混成啥样了？房子、车子、票子、孩子，都有了，传说资产上千万呢？”
老人不屑地说道：
“毛手毛脚的胡须勇？这种臭鱼烂虾是没摔过跤，摔跤时你看会不会把他给摔死？”
李明继续恨恨地说道：
“这厮赢了我十多万，我迟早要找他拼命！”
老人闻言大吃一惊，问他缘由。
李明只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输钱的经历和王翠替自己还债的经过讲了一遍，老人听完后默然无语。
良久，他才淡淡地说道：
“那天在庙会上，我就不该帮你！那时你能吃一堑、长一智就好了，可是看见你哭，我又不忍心。”
李明好奇地反问道：
“你不忍心？我俩非亲非故的，你有啥不忍心的？”
过了好一阵子，老头才幽幽地道：
“孩子，我是你小爷啊！”
李明闻言，顿时惊呆了！
他有个小爷，他是知道的。小时候，他一直听自己的父母说，他的太奶奶特别偏爱她晚年生下来的小儿子，好吃好喝的，都让他先来，连喝稀饭都让他先捞稠的。但他却不学好，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一次，他把家里的粮票都输光了之后，又把家里藏在房梁上的几个金条偷走输掉了，并欠了一屁股债。事发后，太爷爷气得半死，也给他打了半死。不久之后，这个小爷就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回过家。
小时候，父母责骂他时，就拿他小爷当反面教材：
“你不好好学习、不听话，明儿就跟你小爷的下场一样！”
眼下突然在这里遇见他，是真是假？
李明有些怀疑。他问道：
“那你怎么不回家呢？家就近在咫尺，哪怕是看看也行啊！”
老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回答道：
“世人都说落叶归根，可我这片落叶能落到哪去？你大爷、二爷都死了，三爷老年痴呆，眼看着也活不到几年了。我能去哪？我又能回哪？我都快80岁了，四处逃难了58年，早就把一切都看淡了。如今看见你们都长大了，很是欣慰，死在哪里都无妨！”
李明还是不信，又问道：“你胡说！那天在王翠的婚礼上，我父母也去了，我不认识你，他们难道认不出你？其他邻居也会认不出你？”
老人无奈地笑道：
“孩子，你爸今年多大？属马的吧！我走的时候，你爸才2岁半，你妈还不知道在哪呢？至于邻居，我都认不出他们了，他们又如何认得我？”
李明继续追问道：
“那你又如何会出现在王翠的婚礼上呢？”
老人淡淡地回道：
“我逃难那天，黄老太爷看见我了，我欠的也有他的钱。不过，他不仅没有为难我，反而还给我了钱，让我——留着买烟吸！如今他孙子结婚，难道我不应该去还一个人情吗？”
后来，当李明讲述到这段过往时，徐蕾也很是怀疑，她问道：
“总感觉这段经历于情于理好像说不通，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头子是赌坛高手？他还能怡然自得地骑着摩托车？他又怎么莫名其妙地和你相认？虽说逻辑上能自洽、情节上也能自圆其说，但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有点缺乏说服力。”
李明回道：
“你的怀疑是正常，因为当初我也疑窦丛生。但后面的经历却让我改变了看法，因为他把我当成了野兽训练，完全代入他自己了。换句话说，我把他曾经所经历过的磨难和痛苦，又过了一遍。”
见李明如此说，徐蕾不再多言。因为他很清楚，当一个捞偏门的讲述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时，往往会把关键人物改成自己的亲人，就好像郭德纲和于谦只拿彼此家人调侃一样，他们生怕别人对号入座，更怕别人“按图索骥”。
所以，我们姑且以李明的视角继续往下看吧，看看他到底经历过哪些磨难和挫折，看看他到底是如何逆袭，看看他又是如何从城市之巅跌入乡村谷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