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睿迟疑了片刻，出声提醒颜叙：“第十五区是实验区。”
所谓的人文历史生态复原区，只是外面穿着身好看的外衣，本质上只是人联会议搞出来的一个超大型实验场地。
这一点不需要陈敏睿提醒，颜叙身为实验体，从来没有一刻敢忘记这件事情。
她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对陈敏睿说道：“我记得起源星拥有可控核聚变的技术以前，遭受放射性污染的地区会被辟为隔离区，严格限制人员进入。需要用上百万年的时间，环境才可以恢复成正常人类可以生活的样子。”
陈敏睿闻言同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并不意外颜叙的话题为何如此有跳跃性。因为比起战争、比起疫病，没有什么比变异更加让人类感到害怕的事情。
颜叙抬手刷新了一下网页，故意将空白问卷给人联会议提交过去，等着对方前来质询。
看了眼提交成功的提示窗口，她抿了抿唇，心中揣测的那个可能性逐渐成型。她遂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陈敏睿，轻声开口道：“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可能……”
陈敏睿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心情复杂至极。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不约而同地说道。
“有没有可能……”
“我(你)就是那个脏弹？”
此言一出，两人都沉默下来。
生化危机这四个字，科学越是发展，就越是能让人心生恐惧。
早在起源星时，人和非人之间的距离就只隔着一场科学实验。
一旦生物实验室发生发生变故，从里面逃出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已经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颜叙就曾一度怀疑，就是这群搞科研的人太能祸祸了，才导致后来的起源星上找不到一块净土，人类只能集体搬家跑路到宇宙殖民。
否则真要是因为起源星资源紧缺，才不得不跑路的话，天河号上还能携带那么多高科技、非科技的各种娱乐产品，以供他们旅行途中享受生活的乐趣！？
想到跑路，颜叙就心念一动。
不知道她这个“脏弹”本人现在要是提桶跑路住进人联会议大厦，来不来得及？
事实证明，她这个想法并不可行。
颜叙抬眼看到堆放在床边的医疗器械，她立刻想起来自己正因为“黑死病”疫情被隔离在首都区医院这件事情。
她默默叹了口气，环视周围光洁的玻璃幕墙，一颗心怦怦然又躁动了起来。
见颜叙目光落在远处，陈敏睿立刻想起来她之前让Alpha砸了第十五区医院玻璃幕墙的事情，下意识地出声阻止道。
“你不要乱来！”
颜叙思绪被陈敏睿的声音打断，她收回目光，转头不满地瞥了陈敏睿一眼。
颜叙轻声解释说：“我不是那种人。”
陈敏睿要是真信了她这话才有鬼！要不是被“子孙包袱”们给拖累着，陈敏睿现在就想把辞职报告一巴掌拍在颜叙脸上。
但这也只是想想。为着家里的子子孙孙们，陈敏睿还是耐着性子细声细语地对颜叙解释道：“眼下局势这么紧张，如果你再乱动，第四区、第十三区的人可能会借势宣扬你要发动武装叛乱，提前点燃战火。我们目前的情况已经相当被动，不能再给对方制造取得舆论攻势的契机。”
老实说，颜叙刚刚是想过让Alpha上去砸了这面玻璃的，但也仅限于想想，她内心深处还是很犹豫的。人联会议能将她困在这里，就说明人联会议需要的只是类似“脏弹”这种会令人类感到恐惧由头，而并不在意脏弹被实际引爆的地点。
刚刚即便陈敏睿不出声阻止她，她也不会真的唆使Alpha去打碎玻璃的。她又不是那种不讲规则、任性妄为的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我)不是人类的？”
颜叙和陈敏睿又是几乎同时问出了声，紧跟着双方又都沉默下来。
看着陈敏睿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情，颜叙大大方方地开了口：“我是实验体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以人联会议一直以来对待我的态度来看，我就不可能是个人类嘛。”
她颜叙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人联会议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对劲！鹰派态度强势向来以管控为主，剩下的鸽派还有中立派看似态度温和，实则对她敬而远之。再说了，从来也没见过他们追着其他同族反复问：喂！你是不是人类？啊！你是不是人类！？
“可我凭什么就不是人类了？”颜叙突然出声质问。
陈敏睿张了张口，想说有没有可能你天生就是非人。
“我现在哪里不像人类！？”颜叙问，“我是比旁人多生了触手，还是别旁人多长了脑子！？”
看着情绪似乎逐渐崩溃的颜叙，陈敏睿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上来。
将一个非人类移植到了人类的身体里，那么他算是人类吗？或者说把一个人类移植到了非人类的身体里，那么他还算是人类吗？
这两个问题，陈敏睿一个都答不上来。
陈敏睿第一次看到颜叙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色，虽然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颜叙此时的委屈和可怜都是装出来的，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同情。
人联在对待颜叙的态度上大致分成了两个派系，演技派和强硬派。
演技派每天都扮演着仿佛亲切的邻居老奶奶一般的角色对着颜叙笑脸逢迎，试图和她打成一片。
强硬派多半属于人类至上主义者，懒得扮演的同时也不屑于演，都恨不得拎着颜叙的耳朵对她耳提面命，告诉她——
这个世界是假的、你的人类身份是假的，我们对你没什么好心思，就是想控制你、研究你。你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一切按照我们说的办就行。
可以说强硬派也在同样试图和颜叙打成一片，只是他们选择使用的不是感情和话语，而是武器和拳头。
陈敏睿低低叹了口气，沉着眼看着她，很快就又想起来，自己也曾痛恨过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强硬派的事情。
只有和颜叙朝夕相处过才明白，颜叙这个人的性格到底有多么麻烦！她是打从骨子里就任性妄为、自由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