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比方,就像咱们诊所的这扇玻璃门。它可能因为使用时间长了,早就伤痕累累,加上有人暴力开门,早就变得摇摇欲坠了。”
“但只要它今天没有碎,它就还能用,还能发挥作用。可这时候来了一个人,只是轻轻用手推了一把,它却垮了,砸在地上碎了,这人难道就没有责任?”
“不管这玻璃门从前如何,单从现实证据上说,它确实就是这个人当着大家伙的面弄倒的,就理应赔偿。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鹿滢听到聂志华的这番话,顿时哑口无言。
不得不说,确实有理。
聂志华这个医案,和她之前遇到的麻烦都不太一样。
所以她的经验,很可能不适用。
“所以法律上会认定,既然你明知道这药可能会加重肾损伤,却还超剂量使用,且没有做到必要的告知义务,同时违反了药典对于半夏应用剂量的规定,因此而造成的后果,你理应承担责任。”
聂志华垂头丧气地点了下头:“对,律师就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开的方子就是铁证,无论如何都得赔钱的,只是赔多陪少的问题。以前有个案例,也是类似这样的,人家陪了400万,这个病人家属也要求陪这么多。”
鹿滢摇了摇头。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当初聂志华见死不救,或者直接把病人支走,就算那病人就算是死了,他也不至于赔这么多钱。
但聂志华是个好医生,把病人往外推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因为他确实相信这个方子,更相信这么多年自己的经验。
所以,当中医真是难呀!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聂秋满脸急色,就算最后不需要他们陪四百万那么多,哪怕是两三百万,也足以拖垮聂志华的整个家庭。
他这个大儿子性情憨厚,给人治病从来不多收钱,这些年只攒钱买了一套房,还是要留给他孙子将来娶媳妇的。
这要全陪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聂志华道:“我跟律师讨论过了,唯一能翻盘的可能,就是找到那病人来我们诊所之前就已经诊断为尿毒症的证据。但是,至今还没有找到。”
“现在就只能是谈判,争取把赔偿压到最低,把这件事化解下去,不然我这诊所怕是别想再开不下去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是有条件的。”
鹿滢挑起眉梢:“除非有办法能控制住他的尿毒症,对吗?”
聂志华惊讶之余,又是一声叹息。
“可就算你控制住了这病人的尿毒症,过段时间他的身体万一又出问题,谁能保证,这家人不会继续闹事,再次把病人垂危的责任扣在你的头上呢?”
鹿滢目光冷冽,脸色瞬间深沉。
“毕竟中医不像西医,有各种成熟的医疗条款做保证,抢救危急重症时,他们也可以用一些超剂量的药。就算最后病人救不活,他们也无需承担任何责任。换句话说,西医救人是有规章制度在兜底的,但我们没有。”
“而且更糟糕的是,中医要救治危急重症,非竣毒生猛之药不行!这也就造成了,一旦我们救了人,病人哪怕活了,只要出现其它问题,也有可能赖在我们身上。所以,这个条件……聂医生您最好不要答应。”
聂秋也赞同地点头,“是呀,这家人是一群白眼狼,如果还给他们治,最后倒霉的还得是我们。”
“那怎么办,现在我是真的没辙了。”聂志华抱着头,沮丧地坐在椅子里。
鹿滢沉着脸,心情也有些不好。
晚上,她找了家县上好最的酒店开了间房,点了几道菜,但味道都比较一般,吃了几口就觉得饱了。
刚巧,霍争晖给她打来了跨洋视频。
“滢滢,你没事吧?谁惹你生气了,是不是又遇到狼心狗肺的病人了?”
还别说,真让霍争晖给猜对了。
“是啊,今天跟着聂老来他儿子这儿了,唉……你说,怎么这世界上总有一些白眼狼呢。人家医生明明是救了他,他家里人却要恩将仇报。”
霍争晖牵起一侧唇角:“医生又没有照妖镜,哪里能把这世上的好人、坏人都给照出来。你这是看到别人受冤枉,自己心里不舒服了?”
鹿滢点头:“算是有点物伤其类吧。”
中医发展本就道阻且长,偏偏还总能遇上一些无耻之徒,的确容易令人沮丧。
霍争晖伸手从屏幕外面拿了一束花出来,怼到她面前:“漂不漂亮?”
“漂亮,是新品种的玫瑰吧。”鹿滢趴在手机跟前,脸上有了点笑意,“你住的什么酒店呀,还免费送花么?”
“不是,是今天参观医疗设备,那位负责人特意送给我的。”霍争晖得意地摸了摸下巴,“说是我长得太帅,让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著名的雕塑,叫大卫什么什么的,就送了我一束花。”
鹿滢立马坐了起来,“真的假的?”
霍争晖收着下巴道:“当然是真的?”
但鹿滢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端倪,“哼,你在骗我!老实交代,这花到底是怎么来的?”
“好吧,我说实话,这是我自己买的。刚巧路过一家花店,觉得这花很适合你就买了,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你能看到不是吗?”
霍争晖隔空送花,虽然无效,但鹿滢却得到了瞬间的治愈。
“浪费钱,不过这花确实挺好看的。”说着,鹿滢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边,而后印在了屏幕上。
霍争晖立马“啵”了一声,“我收到你的回礼啦!”
两人就这么腻歪了许久,直到鹿滢打了个哈欠,撑不住了。
“滢滢,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挂。”
说完,霍争晖也躺到了床上,把床头灯调至最暗,在她耳边哼起了歌。
鹿滢慢慢闭上眼睛,嘴角仍然不自觉地上扬:“你在唱什么,摇篮曲么?”
“嗯,给你和宝宝一起唱。”霍争晖不是个浪漫的人,但偏偏在鹿滢需要他的时候,他总能给予恰到好处的温暖。
这对于鹿滢来说,就是最大的浪漫了。
不一会儿,鹿滢睡着了,霍争晖又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阵,才挂断了视频。
翌日,鹿滢跟随聂秋再次来到聂志华的诊所。
刚推开玻璃大门,就听见一句激情问候:“我cao你八倍祖宗!”
啧,这胃口真够重的。
大约是鹿滢遭的多了,这会儿再听见有人口吐芬芳,她的神色已经不会有任何波动。
“聂志华我告诉你,四百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一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叉着腰,站在诊所大厅里破口大骂。
聂志华一脸的无奈,他身边的律师也是黑着脸,很显然是劝过了,但没劝住。
看这架势,就不像是真的想要解决问题的。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老人表情呆滞地躺在长椅上,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应该就是那位患有尿毒症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