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四日前有人敢这样跟薛言说话,薛言定是要砸翻盘子把宫人都轰出去大发一通脾气。
不,四日前根本不会有人敢来自己面前这样造次。
薛言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类似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屈辱感。屈辱,又无能为力,甚至不能大发脾气。
父皇生死未卜,弟弟下落不明,皇权旁落,身边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宫女和一个空有一身武艺逃不出这牢笼的侍卫。
薛言有一瞬间甚至想到自己若是个男子就好了,最起码在弟弟察觉到不对时候能分担一二,能奋力反抗,而不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深宫女眷,可惜,没有如果。
薛言平复了自己焦躁的心情,换上波澜不惊的面容淡淡说道:“知道了,放那吧。”
大宫女指挥着宫女们把盘子放在桌上,笑道:“那奴婢们三日后来迎接公主。”说完带着宫女们鱼贯而出。
芯儿机灵的关上流光殿大门,薛言看也没看那些衣服首饰一眼,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一样,走向房内的桌边,缓缓坐了下去,仿佛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芯儿和于扶跟了进来。于扶开口道:“附近守卫森严,属下无能,无法带公主出去。”
薛言道:“你可有看见我父皇?”
于扶道:“皇上那处守卫多了一倍,属下只远远看了下,担心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
薛言叹了口气不怒反笑:“呵,我说这位真假难辨的叔叔怎么没把我杀了了事,原来这在这里等着,他怕来位不正吧”
“呵,逼宫都逼了是非黑白还不由他信口雌黄。娶了我妄图名正言顺继承这大虞?”
“当真是可笑,他若是真的皇家血脉就是枉顾纲常人伦竟然求娶自己侄女,也不怕九泉之下无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他若是假的,那就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休想——咳——咳咳咳——”气的狠了薛言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芯儿赶紧递上了茶水,薛言接过来润了润喉咙心里盘算了一遭,继续开口吩咐道:“如今之计,我无法踏出流光殿一步,但是他们不会为难你们,芯儿就说下厨给我做些吃食,于扶和芯儿一起出去。”
说着薛言打开匣子拿了两个荷包出来,给二人一人一个“芯儿找机会去别的殿里寻个好主子吧,主仆多年,这个荷包留给你在宫中打点,今日你我断绝主仆情义。”
芯儿愣愣的看着薛言,没有接荷包,哇的一声就哭了:“主子你要赶我走,芯儿不走,主子为什么要赶芯儿走,芯儿只愿跟着主子。”
薛言看着身前从小跟着自己的小宫女,小宫女脸上婴儿肥都没完全褪去,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胆小又爱哭,却是十分信任自己,成日跟在自己身后糯糯的喊着主子。
叹了口气,把荷包塞芯儿手里:“去吧,就当你没伺候过我,不听我的话了么。”
芯儿哭哭啼啼的出去了。
薛言看向于扶,于扶年长一些,长了张平淡无奇的脸,听说侍卫最好就是不要太扎眼,方便隐于众人中,也方便做一些事情。
对这位弟弟给的侍卫薛言倒是安心不少:“于扶,大皇子把你交给我,我便是你的主人,你告诉我,你如今是听我的还是大皇子的?”
于扶单膝跪地道:“全凭主子吩咐。”
薛言想了想,又拿出了一个荷包,取下头上一根金簪道:“这两个荷包,作为你的盘缠,宫里困不住你,你今夜便动身上路,去找大皇子,金簪为信物,他不会为难你,此去路途凶险,切记保护好自己,要是我这弟弟还活着劳烦你照顾他,要是没了……”
薛言沉吟许久,轻轻地说道:“城西柳庄有我一处私宅,你拿着簪子去找管家,可保你后半辈子生计,你不必再受制于人为谁卖命了,好好活下去”
于扶愣了愣抬头看向薛言:“主子?”
薛言面容无悲无喜,抬头望向窗外一方天地,喃喃道:“去吧,无论听到我什么消息,都不要回来,告诉薛泽,姐姐所做一切都是自己选的,姐姐不后悔,去吧,天黑之后好动身。”
于扶应了,转身走出流光殿。
还有三日,交代后事般打发走了身边两个忠心耿耿师从薛言觉得轻松了不少,连带晚膳都多吃了一些,开始搜寻脑海中回想有关那位异姓王的一切。
异姓王姓辛,单名一个苍,年方二十。
以前不觉什么,现在细细想来,这幸不正是薛的一半,薛言越想越觉得后背层层冷汗直冒,心惊肉跳。若真是皇爷爷骨肉,那应当是最小的一个,细细推来,皇爷爷薨天之时候幸苍应该三岁不到。
可能么?皇爷爷将皇位传给一无名无分无权无势的私生子?幸苍的母亲又是何人?
薛言脑中仿佛有一大团无头无尾的线团,纵横交错,不知所终。
或许是幸苍战功累累又赫赫有名,又或者是早有预谋一般,当今天下,你若问皇帝有何作为,百姓绞尽脑汁会说一句,皇上诗画小有成就,但是若是问起王爷幸苍,大虞街头巷尾的小孩都能说出一二。
无人不知幸苍是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摸爬滚打上来。生平坦荡的找不出任何污点。
薛言越想越觉得汗毛直立,一个找不出任何污点完美的人……若是早有谋划处心积虑的苦苦蛰伏二十年……自己根本不是此人的对手。
薛言发现自己的想法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被流言直接代入了幸苍是皇家血脉这个一可能,若是这人根本不是皇家血脉呢?
若是有人步步为营设计了这一切,从幸苍的名字到他至今取得的一切功绩都是早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波助澜而成呢?
就算跟父皇眉眼相似也无法证明就是皇爷爷亲生骨肉。
还有弟弟薛泽,到底是薛泽察觉到不对才亲自借替父皇微服私访的名头出去查证,还是幸苍故意露出马脚引薛泽出宫好鸠占鹊巢,薛言想不出所以然。
罢了罢了,薛言安慰自己说道,所有一切都是自己胡猜乱想,没有任何证据,短短三天薛言无法出房门也没有任何势力,查证不了什么,想那陈年往事徒劳无用,不如看看眼下。
薛言拿出纸笔伏在桌案上勾勾画画,写下幸苍,父皇,薛言,薛泽四个并列的名字。
如今幸苍占有绝对主动权,父皇一脉父皇和自己均被幸苍软禁控制住,薛泽不止所踪。
薛言在幸苍名字下画了一个三角形表示控制主动权,在自己和父皇名字下画了两个圆圈,表示被软禁控制,又在薛泽名字下画了一个问号。
幸苍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薛言在幸苍那列三角形后头写上,称帝。又罗列了,兵权,美名,皇家血脉等字。
但是幸苍没有直接杀了父皇和自己,想必是顾忌王公大臣黎明百姓的唾沫星子,不想担上所谓的弑兄恶名,是了,这本来就是一个起事前一路做的人人称赞的人。
父皇那两个字后,薛言看了半晌,一个字写不上去,相比之下自己这爹爹啊……薛言浮出出一缕苦笑,兵权也在人家书上,名声没有人家好,到头来脑袋都提在人家手里。
薛言又看向自己名字,在圆圈后头写上嫁衣,皇后两个字。
前头说道,薛言以前觉得自己哪怕是被送去和亲嫁个老头子,只要能为自己国家做出点贡献薛言也是接受的,但是现在薛言怎么想怎么浑身难受。
瞥了一眼远处桌上那一列的红色盖头托盘,东西不少,规格也是按照皇后而不是公主出嫁的,远远看着也能看出来花了不少心思,然而薛言不觉得喜气,只觉得森森寒意。
若按照辈分自己还得喊幸苍一生皇叔,皇叔娶自个儿侄女……
虽然听闻一些民族是又这样的传统,一些人也确实觉得能维持血脉正统什么……薛言还是忍不住骂出了生平第一句脏话“畜生”。
借着自己大虞公主的名头,妄图遮掩自己窃国的事实,这皇叔当真是好算计。
薛言又看向薛泽那两个字,想到自己还嫌弃这位弟弟一板一眼做什么都规规矩矩,没有少年人身上的朝气和活力,想不到那日一别竟成永别……
虞国这一代父皇只有薛言薛泽两个孩子,帝后情深,母后故去后父皇也遵守诺言并未有其他妃子。
如今薛泽是唯一能跟幸苍竞争的人,想也知道现在的薛泽就是幸苍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自己不过是没有继承权在幸苍手中还有利用价值才能苟活几日,薛泽要是落入幸苍之手……
什么骨肉亲情在幸苍手中恐怕是一文不值。薛言不敢再想,只能祈祷薛泽警惕多有防备,薛言甚至想薛泽只要能活下去,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也好……
薛言烧了那张勾勾画画的纸,爬上卧榻。
月上柳梢头,凄冷的月光洒进院子,不知几家欢乐几家愁,可怜自家再无团圆之日。薛言死死的咬着被子,终于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