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言真的是又气又好笑:“想不到堂堂燕大公子大军压阵面不改色,死里逃生看见截肢也没见你怕了退缩一步,怎么连自己喜欢的姑娘说真相都不敢?”
燕松迟疑半晌问道:“敢问二位与琳琅是如何认识的?”
薛言答道:“我与炎殊去海棠寺,遇见了一位姑娘,那姑娘被退婚都成燕都笑柄了,还去寺里许愿求心上人平安归来呢。我跟你学一下她当时的话啊。
“就算松哥哥……不愿与我成亲……再不搭理我……我……也想求他平安……归来……”薛言揣摩着叶琳琅当时的语气和心境,活灵活现的学了起来,竟然学了个六分相。
“是我对不起她……”燕松说道。
炎殊终于开了口:“燕公子有何打算?”
燕松闭口不言。
北境的雪终于化了,援军和零零星星十来个苍陶县守军一起踏上了回雁都的路。
古来征战几人回。
出发之前,燕松领着活下来的将士饮酒上祭黄天,下祭后土中不屈的英灵。
薛言和炎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跟随大军上路。
薛言起身拉开帘子问赶车士兵道:“这位军爷,车队后头为何有那么多车陶土罐子啊?”
小兵正是那日在雪地里翻找燕松那个,闻言又红了眼眶说道:“那不是陶土罐子。”
薛言不解的问道:“啊?那是何物?辎重粮草也不像啊?”
小兵想到了一些事情,忍着泪水说了起来:“那是我们的弟兄们。大家在雁都上战场之前还笑着说,灭了胡狗就回家吃香的喝辣的,再娶个美娇娘,到时候相互当孩子的干爹。”
“大公子说。”小兵模仿着燕松说这句话的神情,“北境天寒地冻,我要带你们回家,江南莺飞草长,弟兄们这辈子都是勇敢的好儿郎,下辈子定能投个好人家。’”
“北境太冷,我们活着的人,都要好好的将弟兄们带回家。”
薛言哽住了喉咙,只能低声说一句:“对不起……”
炎殊喊薛言:“进来坐着吧,还有些时日才能到燕都。”
薛言回身坐在炎殊旁边问道:“那日我们在燕松那看见的两个罐子也是……”
炎殊答道:“恐怕是燕大将军和燕家二公子的。”
是了,待在苍陶县那么久都没有看见燕家二公子,苍陶县产陶,士兵们收敛了战死的弟兄尸骸,化为骨灰装入陶罐,带着弟兄们魂归故里,也算落叶归根,愿下一世投一个好命数,不再受着战火纷飞的苦。
薛言突然就很想找人说说话。
“炎殊,你说他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么?”薛言盯着马车帘子发呆
“没有绝对的好与坏的,世人皆苦,浮游朝生夕死,凡人寿数最长不过短短百年,百年间又要经历生老病死,喜怒哀惧爱恶欲。”
“怎么判定好?出生的那一瞬间便是走向死亡的开始。这样说来还能说生便是好的么?怎么判定坏?凡人终究难逃一死,死于战场,病床,悬崖,或是人间那九五之尊的卧榻,并无区别。”
英年早逝固然惋惜,却也不用体会中年老年的愁苦;长命百岁是凡人一贯的追求,谁又能保证自己长命百岁不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不经历与心上人阴阳两隔的痛。”炎殊柔和的嗓音荡在耳边,说了相识以来最长一段话。
薛言想了半晌,既无法反驳也无法赞同,目光从马车帘子移向了窗户,仿佛要透过窗看看后头那些陶土罐子,情绪低落。“可能是我刚死不久吧,啊,我的意思是刚飞升不久。我看不透这些,想不明白参不透。”
“燕松挺可怜的,我会这样觉得,父亲兄弟战死,自己残疾,就算回雁都受再大的封赏也换不回亲人性命。”
“他早抱了必死的决心吧,青梅竹马都能拱手送人,嘿还给人家找个好夫家,我还能夸他一句心思细腻想的周到。”
“我要是有喜欢的人,定是死之前都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心意,我可没他那么大的肚量。”
“听说燕二公子才十六岁呢……那么小的年纪就能深入敌军大营斩下敌方大将首级,及冠以后该是何等一番风光,那么小小年纪就没了。”
“还有那些不知姓名的将士,他们的将来,他们的家人,他们若是能活着会发生的故事,全部戛然而止。”
炎殊静静听薛言说完,听到某处面带愠色换了个坐姿,可惜薛言目光还在马车上没能看见。
炎殊缓了缓,尽量让自己声音和往日一样,开口说道:“这是凡人的命数,他们只是去地府投了胎又能有新的开始。”
“噗,炎殊你是会安慰人的,我好像真的好多了。”薛言笑着看向炎殊。
“小言,你飞升前,是怎么死的?”炎殊趁热打铁问道。
“呃……”薛言感觉又点尴尬,又有点不好意思,脸也有些发热。
“没事的,都过去了。”炎殊大概以为薛言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温柔出言安慰道。
“阿哈哈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说,我看了别人的事难过的要死,觉得他们活下来能经历更精彩的人生,自己说的跟做的没有一点相同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薛言笑的泪花都出来了,说道:“我是自杀的。”
炎殊愣了愣,像没想到这个理由,又像是回忆着些什么,脸色错愕的表情挂了很久没来得及收回去。
薛言再开口还是轻松愉快的语气:“我是没能想到自杀还有飞升成仙这等好事啦。”
薛言说着用手拍了拍炎殊肩膀:“兄台醒一醒,别一副被夺舍了的样子。”
炎殊艰难的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活下去。”手指紧紧地掐住座位下的毯子。
薛言陷入了生前的回忆,说道:“说来话长啊……简单来讲,就是我觉得他们太吵了,死了清净一些,我还给自己找了个英勇一点的死亡方式——跳楼。
“我记得那天也是个大雪天,冷冷清清的,天空也是有鹅毛大雪。我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爬上高高的城墙上。”
“你猜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我在想这雪花那么厚,说不定我跳下去下去还软乎乎的,跳下去那瞬间真的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
薛言翻了翻马车内的小桌,翻出一把瓜子,又找了一个小垫子放在身后,舒舒服服靠着开始讲仿佛事不关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