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王安总不见林玉衍。
一开始他还尚未察觉,毕竟他这几日不仅每天学课,还得每日如同点卯一般到苏总管处报到,再见缝插针地赶回琼琚院陪林玉衍吃饭。
直到有一回他着急忙慌地赶回去,等了又等,也没等到林玉衍。
后头还是天青来传话,告诉他少爷在府中池塘醉心垂钓不回来用膳,叫他莫要再等。
那时王安是真以为林玉衍找到一个新的爱好,他心里也甚为熨贴,至少钓鱼总比到勾栏瓦舍赌坊酒楼厮混好。
可谁知一回又一回,在那儿之后王安就很少见到林玉衍,有时夜深了,他洗漱完毕躺在榻上昏昏欲睡,林玉衍这才回来。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了晚归的林玉衍。
但林玉衍也只是说,钓鱼甚有趣味,今日又满载而归诸如此类的话语。
一向钝钝的王安这一回突然变得格外敏感细心起来。
他渐渐发现林玉衍很少回来和他一起吃饭,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林玉衍好像已经不再需要他忙里偷闲、见缝插针地赶回来一起吃饭。
这种感觉很不好。
具体体现在原本睡觉并不老实的林玉衍突然变得规矩起来,原本贪睡惫懒的林玉衍突然日日雷打不动地早起,原本总是嫌他错过饭点的林玉衍突然也总是错过饭点。
王安这几日总是有一种林玉衍突然与他疏离的错觉。
有时想着想着还会钻牛角尖,或许那天的闹剧终究还是在林玉衍心中埋下一根刺。
他总是想说些什么,但又总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今日的学课的时间格外漫长。
王安瞅了瞅窗外扑腾着翅膀的鸟儿,他正正心神,收回视线,想要认认真真听柳辰安讲课。
大约是昨夜没睡好又犯春困,柳辰安平稳的授课声像是带了迷药似的,叫人昏昏欲睡。
啪!
王安的睡意被柳辰安一戒尺拍醒,他对上柳辰安愠怒的眸子,心虚地把头低下。
“郎君这几日都心不在焉,不知是不是柳某人所讲的内容皆已参悟明白?”柳辰安沉声说道。
莫说参悟明白,就是柳辰安这几日在讲些什么王安都说不清楚,他实在无言以对。
柳辰安折回讲桌,拿了他才用朱笔批阅后的墨义考卷放到王安桌前。
“这是你前日做的考卷。”柳辰安语调冰冷:“只能勉强算作丙等。”
王安的头越埋越低,他一早就知道他在读书上并没有什么天赋,只是中中平平,识得些字,读得些浅显的诗文。
便是白觅银为他专程请来柳辰安授课,可是他无论怎样努力,始终都无法达到柳辰安的预期,更不用提白觅银的期望了。
“我原本以为读书这件事七分靠努力,三分靠天资。你在这方面并不如旁人悟性高,但胜在用功,进步慢些也无妨。”
柳辰安显然动怒了:“可是这段时间你整日心神不定,心思显然不在读书上。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遇上了些什么烦心事,但我只知道这天下还有许多想读书而无书读的人,你有这样的机遇条件,却不加珍惜,弃之敝履,实在令我气愤。”
柳辰安越说越气,逮过考卷拔腿就走:“你这学生我是教不了了,我这就去同林夫人请辞!”
王安大惊,赶紧追上去认错:“对不住柳先生,是我错了。还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如今认错不过是因为害怕我将此事告知林夫人,并非真心悔过。”
柳辰安仍然坚持:“我身为师长,需得将你的情况如实告知你家里人。”
柳辰安说得没错,王安的确害怕被白觅银知道他表现不佳。
白觅银一向待他极好,对他寄予厚望。越是如此,他越是想要达成她的期待,不想看到她露出失望的眼神。
见柳辰安没有松口的意思,王安心中越发焦急,他拉住柳辰安,急急道:“我家里人不止是林夫人!”
柳辰安停下脚步看着他。
王安硬着头皮说下去:“先生不如先同少爷讲,少爷他……也是我家里人。”
“而且少爷日日都和我生活在一起,也许更能监督我呢。”王安继续找补。
柳辰安想了想:“也好。”
随后变了方向,往琼琚院去了。
王安亦步亦趋地跟在柳辰安身后,他长舒一口气,心里又忽地紧张起来。
不知道霁微想不想见到他?
知道他在知行堂表现不好又会如何想他?
会不会觉得他是个不思进取的人?
看到那张考卷会不会觉得他孺子不可教也?
王安心中忐忑,突然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将柳辰安拦下,倒不如直接去找娘呢。
不过他也有好几天没有和霁微打过照面,今天跟着柳辰安想必也能看到他吧。
可是就算看到应该也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
王安的心情起起伏伏,紧张又期待。
“请问林少爷在否?劳烦通禀一声,知行堂柳辰安求见。”
守门的小厮看了眼王安,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王安不直接将人带进去。
但王安只是规规矩矩站在柳辰安身后,没注意到他询问的眼神。
小厮只好道:“请您稍候片刻,容小的通禀。”
柳辰安点点头,并无异议。
小厮很快去而复返:“少爷就在书房,柳先生请。”
对于林玉衍,柳辰安一直以来是只闻其貌美的名声,未见其本人。
可刚刚踏进书房,见到林玉衍的第一眼他还是被林玉衍通身的风华惊艳了一番。
“林少爷安好。”柳辰安不卑不亢道。
“柳先生好。”林玉衍问完好,视线落到柳辰安后头的王安身上,但也只是淡淡一眼,随后就挪开视线:“柳先生请坐。”
“我今日来不为旁的事,只为这个。”
柳辰安将考卷递给林玉衍,开门见山道:“恕我直言,这些时日王郎君在读书上不够用功,学了这些时日,墨义考卷只能勉强算个丙等。”
林玉衍没有急着搭话,而是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考卷。
“看得出来柳先生对我家郎君的课业十分上心,否则也不会亲自登门了。”
林玉衍合上考卷:“这份考卷文采不算出众,但看得出有认真思考。书写谈不上多好,但字迹工整。总得来说是用心做的,不算敷衍。从我的角度来说,已经很好了。”
“只是丙等便算好?”柳辰安皱眉,怀疑林玉衍有偏袒之嫌。
林玉衍笑笑:“我家郎君少时辍学,基础薄弱,这么短的时日能学成这样足够了。况且他日后并不求功名,我娘要他念书也是想让他读书以明事理,知荣辱,内敛自谦,胸有沟壑。”
“墨义是考卷,我想以此为标准评判或许并不适合他。”
林玉衍话锋一转:“至于他这些时日在学业上有所懈怠,也是事出有因,不过再事出有因也是不该,日后我自会好生监督他,不叫先生动怒。”
好一番长篇大论,简直叫柳辰安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总之是不大好追究下去了。
柳辰安道:“若能改过,自是最好不过。”
他瞥一眼王安:“下回上课,但愿你与往日不同。”
王安作揖:“当不负先生所望。”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叨扰。”柳辰安起身告辞。
“天青,送送柳先生。”林玉衍吩咐道。
“是。”天青领着柳辰安退下。
待书房内只剩下林玉衍和王安两人,刚刚还坐得端端正正的林玉衍立刻歪在椅子上。
他看着王安,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安安真是好能耐,竟把教书先生气得找上门来,颇有我从前的风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