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走走。”王安干巴巴地说。
林玉衍闻言,翻身从榻上起来,整了整衣裳,信步往门口走去。
路过王安时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大晚上的就别到处跑了,回屋里歇着去。”
王安看着林玉衍的背影,只是开合的房门阻隔了他的视线,他只好转身回到房内的床榻上。
康瑞见王安面色不大好看,便也遏制住宽慰的冲动,默默地退到一旁。
王安心事重重地坐在榻上,他刚刚细细回想了来到林府后发生的种种,还是对今日之事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诩到燕州以来,从未与人结下仇怨,根本不知今日灾祸从何而来。
“究竟是谁……”王安自言自语道。
“是院中侍女朱莺莺。”一直未曾说话的康瑞突然开口。
“朱莺莺?”
王安的脑海中渐渐浮出一个女子的面容,他对朱莺莺有些印象,那是个极为稳重的侍女,回回见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从不与他多说一句闲话。
但她似乎深受林玉衍的信任,常常跟在林玉衍身边,两人时不时还会说说小话。
比如上一回就说了很久……想到这里,刚刚还有些模糊的印象突然就清晰起来。
“我与这个她交集甚少,她为何要这么做?”
王安想不明白,他以为要做出这等害人之事怕是得有滔天的恨意才成。
但这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
“她自小侍奉在少爷左右,心生爱慕已久,许是见郎君入府心中不平,生出妒忌,故而做出错事。”康瑞徐徐解释道。
王安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滋味,良久无言,而后幽幽叹道:“想来这便是柳先生所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夜色渐深,林府的禁幽堂里烛火昏暗。
方才不绝于耳的惨叫已经消散,只是偶尔会从里面传来几声痛苦的呜咽。
“我特来送送旧友,请二位妈妈通融片刻。”说话人正是潜夜而来的天青。
他话说得小声,出手却很大方,把鼓鼓囊囊的精巧荷包往守门的婆子手里一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两位妈妈吃酒。”
守门的婆子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相视一眼,随后道:“那我们且去吃上一炷香的酒再回来。”
“多谢两位妈妈通融。”天青错开身子,把路让了出来。
禁幽堂是与林府其他的院落比起来逼仄不少,尤其是关押犯错的侍女小厮的地方更为狭小。
其实主要是因为林家宽宥,鲜少重罚家仆,若是真犯了错不过斥责几句,最多打上几个手板。
是以当初设禁幽堂时,刻意挑选了一处偏僻的尾房,原只是做个摆设,自然鲜少有人涉足,更少有人来打扫,四处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天青推开门进去便闻到一股腐败陈旧的味道,他掩了掩鼻子,大步走了进去。
朱莺莺挨了三十板子,原本娇弱的身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动弹不得。
她再没了昔日在林府的张扬风光,被五大三粗的婆子们随意扔在破木板子搭起的床上,身下连张褥子都没有。
她趴在那里就像一条濒死的鱼,时不时摆弄一下鱼尾,实则每摆动一下都是苟延残喘。
唯一的生气大概便是她听到房门打开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但看清来人后又倏地暗淡下去。
“没想到竟然是你。”朱莺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语气里难掩失望。
天青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怜悯地看着她:“毕竟你我也是少年相识。”
少年相识……朱莺莺看向天青,不死心地问:“是少爷让你来的吗?”
跳动的烛光下,天青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不是。”
朱莺莺愣了一瞬,天青的一句不是宛如一把尖刀扎在她的心上,她忽地大笑起来。
“十数年……少爷啊,莺莺与你的十数年!原来不过如此……”
天青抱着手,平静地看着朱莺莺悲拗的哭,哭完又痴痴的笑,她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狰狞,直至充满怨怼。
天青这才开口:“你与少爷不过是主仆情谊,不论是十数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同少爷与郎君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朱莺莺尖声道,她撑着木板抬起身子,恨恨地盯着天青,似乎这样可以让她变得更有底气。
“我与少爷相伴多年,何止主仆情谊啊?”
“而他!”
“那个乡下来的男人与少爷相识不过几月,如何与我比?”
“如何与我比!”
“当然比不得。”天青淡淡道:“郎君与少爷拜过天地,又该如何比呢?”
“哈哈哈,是啊,他们拜过天地,我如何比得?哈哈哈哈……”
朱莺莺的笑声越发凄厉。
“那么你呢?你又如何比得?”
“我知道你并非真心来看我,不过都是想来看我的笑话罢了。”朱莺莺扯着嘶哑的嗓子道:“若今日犯事之人是你,难不成你以为少爷偏袒你一二么?”
天青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嘲讽道:“你以为我会像你这么蠢?”
“不得不说虽然你的计划破绽百出……”
天青弯下身子,平视着朱莺莺:“但如果撞见的人不是少爷而是老太太,或许你就赢了。”
是啊,老太太一向不喜夫人,更不喜夫人挑选而来的王安。
破绽百出又如何?老太太根本就不在意,她只会在盛怒之下迅速处置王安。
等事情一了,无论是夫人还是少爷,都再无法挽回。
朱莺莺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可是这些日子少爷对王安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她才不要少爷永远怀念这个乡下男人,她就是要少爷嫌恶他,就是要少爷憎恨他。
哪怕事到如今,她也还是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我不在乎。”朱莺莺偏头,突然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你还没有回答我。”
“若今日犯事之人是你,你觉得少爷会不会偏袒你一二?”
朱莺莺犹如一个胜利者好整以暇地看着天青。
天青的脸色一僵,而后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朱莺莺尖锐的笑声再度响起。
“天青,你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究竟是谁看谁的笑话,谁又是笑话,不得而知,全都泯灭在朱莺莺的笑声里。
离开禁幽堂,天青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踩着月光来到林府后花园的梅林中。
夜色下,池塘里的水波光粼粼,好看极了。
天青从袖口拿出一个长方形制的铜件,随后只听见静谧的夜里传来扑通一声声响。
锁具便已坠入水中,踪迹全无。
“可惜了。”天青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