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背要直,肩要挺,走路时要步伐从容,站立时要端正得体。”
林家派来教习的是个老嬷嬷,姓周,因为手里拿着那一方戒尺,故而显得十分沉稳严肃。
王安活了二十多年哪里经历过这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走路都好好的,怎么一到周嬷嬷跟前这手脚就开始不听使唤。
“奴婢昨日讲君子有九容,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周嬷嬷停下来看着王安:“郎君且说说何为足容重呢?”
王安心头一紧,磕磕巴巴地答:“此为脚、脚步稳重,不可轻举妄动。”
周嬷嬷点点头,又问:“目容端又为何呢?”
“目容端为目不斜视,不可东张西望。”
答了第一句话,再答王安便没那么紧张,毕竟昨晚他下了工夫,认认真真背过。
“不错,郎君是上心了的。”周嬷嬷虽然严厉但也不吝啬夸奖,相反,她非常欣赏这个从乡下来的年轻人身上那股认真劲。
周嬷嬷拿了一本一指厚的册子出来:“里头是常与林家来往的人家,画像、名字都是有的,郎君这几日好好熟悉,以后都会用上。”
王安面露难色,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接下:“好,我会用心记。”
王安翻开第一页,入眼便是一位濯濯如秋水的少年郎。
“这是玉衍少爷,以后你便是同他一起了。”周嬷嬷看了眼王安:“少爷身子不太好,平时老爷夫人要娇惯一些,但少爷心眼儿却不坏。日后若有什么地方惹了郎君不快,还请郎君莫要同少爷置气。”
王安老实应下。
是夜,王安拿着册子盯着那画像看了又看,他想这世上真有画像中这么好看的人儿吗?也许是画师美化了罢。
平平静静地过了几天,王安将燕州的规矩学了个七七八八,虽比不得打小生在世家的子弟那么从容,但总归有了些模样,不至于丢林家的面子。
大婚前夜,朱莺莺特意在小厨房做了一碗糖蒸酥酪给林玉衍送去:“少爷,您一整天都没怎么用饭,这是奴婢特意给您做的,您尝尝。”
“这糖蒸酥酪连酒楼的大厨都赶不上你。”林玉衍浅尝几口,又问:“可打听到了?”
朱莺莺点点头:“王家原本是不大情愿答应这门亲事的。”
“那后来又怎么答应了?”
朱莺莺欲言又止:“旁的我也不清楚,只晓得是王家郎君自个儿去了媒人家谈了聘礼,田姑姑派人送了银钱和聘礼过去,再后来这事儿便成了。”
林玉衍明白了,这王家人还是冲着钱财来的。
“少爷,王家贫苦,王郎君因为钱财应下婚事也无可厚非,都是人之常情。”朱莺莺道:“其实这样也好,能用钱财打发的便算不得什么,如今燕州人人都看着呢,少爷可不要落了别人的口舌。”
林玉衍冷笑,这燕州的谈资何时能少得了他这个林家纨绔?只怕现在燕州城最大的笑话便是他了。
朱莺莺还想说什么,但林玉衍却不想再听。
无论如何他明天都得把人娶回来,何苦再给自己添堵?
十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这日,从祥云客栈到林府的长街上人头攒动,许多燕州城的百姓连手上的活计都不做了,或是挤在街边或是站在阁楼兴致勃勃地瞧着热闹。
林府的人早早便在各个街角招呼着,任谁路过说两句好话都会给上半吊绕着红线的铜板。
领到喜钱的百姓喜笑颜开,都觉着林家娶回来的这个外乡人是个福星,纷纷自发跟在林家的喜轿后头送嫁,一时之间场面极为壮观。
喜轿里的王安自然听到了外头的喧嚷,若是从前他肯定会偷偷掀开珠帘去窥一窥外头的热闹,但他如今也明白这样不妥,若是被有心人看去笑话他倒不要紧,恐怕也会失了林家的颜面。
王安读书少,但也知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林家帮了他许多,他哪能去拖累人家。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轿中,显得十分沉稳。
另一头林玉衍正站在林府门口迎客,他原本就生得好看,平日一贯穿浅色衣衫,如今乍一穿红色的喜衣,便叫人眼前一亮,更比往日惊艳几分。
林玉衍的皮相是出了名一等一的好,不少人一直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如今见了本尊都不得不承认林少爷的风姿的确不负美名,世无其二。
“那就是林少爷?”
一个娇俏的少女站在廊下,低声询问身旁的侍女。
“正是。”侍女小声道。
“他生得可真好看。”少女不禁感叹,而后颇为遗憾道:“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侍女问。
“可惜如此姿容,却要娶亲,娶的还是个从穷乡僻壤来的男子。”少女越说越觉得憾深:“早知燕州有如此俊俏的郎君,我便该早些来。”
“小姐您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闵州还有更好的儿郎等您挑选。”侍女劝道:“这里鱼龙混杂,心蕊先陪您回客房休息。”
少女颔首:“也好,这儿无趣得很。”
林玉衍等得焦灼,自没有注意到这对主仆,他看一眼长街上乌泱泱的人群,低声问身后的天青:“怎么还不来?”
天青见林玉衍眉宇间已有些不耐,宽慰道:“再有两柱香工夫就到了。”
天青生怕林玉衍按捺不住脾气,悄声说:“闵州来了贵客,少爷且再忍忍。”
林玉衍点点头,往旁边瞥了一眼,白氏正站在廊下同宾客寒暄,脸上的笑意比他真诚许多。
今日是他的大婚,也是燕州富商们的名利场。
林玉衍相信以他娘的性子,今日若不谈成七八桩生意是绝不肯罢休的。
吉时刚到,喜轿翩然而至。
王安突然有些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在一片吹吹打打中故作从容地出来。
他第一个看见的人自然是林玉衍,那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红绸递过来。
王安怔了一瞬,还是周遭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将他唤回了神。
他接过红绸,在礼官的唱喝中,跨过林家的门槛缓缓步入正堂,拜了天地。
这些流程他在周嬷嬷的指点下练习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此番更是万分谨慎,叫这燕州城的世家贵人们挑不出半点错处。
两人拜过堂,王安便被安置在喜房中,屋里留了两个小厮伺候。
里头看起来有些瘦小的少年盯着王安看了半晌,然后上前问:“郎君可要用些吃食?外头正是闹腾的时候,少爷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开身。”
“还是不了。”王安心里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周嬷嬷的教导,规矩这两个字狠狠地压在他身上,让他不敢妄动。
王安的拒绝让少年有些沮丧,他闷闷地垂下眼,低声应是。
这个少年看上去和冬生差不多大,王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又解释了一句:“如此不合规矩,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了。你叫什么名字?”
“康凌。”少年侧了侧身子,又道:“这是我哥哥康瑞。”
康瑞朝王安见礼:“给郎君请安,夫人吩咐我们兄弟俩以后跟在郎君左右侍奉。”
王安有些不自在,按照周嬷嬷所言此刻他应当拿出正头郎君风范,可他实在端不起主子的架子,又不好把人晾着,只能客气道:“我头回来燕州,许多事都不懂,往后劳你们照看了。”
“郎君说笑了,这本就是我们份内之事。”康瑞不卑不亢地说。
王安忍不住打量一眼康瑞,这人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成得很。
康凌就不一样了,一双眼睛亮蹭蹭的,看起来调皮又机灵,跟冬生有几分像。
想到冬生,王安嘴角带了笑,现在这个时辰这小子八成还在回家的路上。
王安正想着,门被哗啦一声推开,林玉衍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喜娘。
听到响动,王安悄悄坐直身子,他牢牢记得周嬷嬷的教导,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他的拘谨被林玉衍看在眼里,林玉衍想这是哪来的呆子?坐在喜床上腰板挺得比山上的松柏还直。
王安的余光瞥见有个红色身影离他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比被周嬷嬷抽背的时候还要紧张,心提到了嗓子眼。
喜娘说了一大堆吉祥话王安一句也没听进去,林玉衍挨着他坐下,同他一起喝了合衾酒,婚事这才算圆满。
该走的礼节走完了,喜娘十分知趣地领着人走了,屋子里留下林玉衍和王安两人。
“别端着,我看着累。”林玉衍往后一躺,懒懒散散地问:“我听说你原本是不愿结这个亲?”
王安看了林玉衍一眼,没否认。
“那后来又怎么答应了?是因为钱?”林玉衍又问。
王安有些窘迫,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玉衍笑了一声:“你倒是坦诚。”
没等王安接话,林玉衍又把鞋子一蹬,大咧咧地睡在床中间:“歇了吧。”
王安看明白林少爷不乐意跟他睡同一张床,他心里没什么感觉,自己默默地去熄了烛火,然后去衣柜里翻了一床被褥往地上一铺,便也歇了。
林玉衍偏头去看地上的王安,心想这人倒是沉得住气。
不过也没什么用,他可不会心软。
林玉衍乱七八糟的事想了一大堆,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王安不一样,他倒下去只需片刻便能入眠,精神好得很,第二天一早他便趁着外头还没来人时就轻手轻脚地把地铺收拾了。
没人看出他俩昨晚是分床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