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林府的长廊已经点起灯笼。
林渊从和夫人白氏坐在上首,烛光打下的阴影笼罩在林渊从的脸上,显得神色莫测。
林玉衍手脚都被粗绳缚住,歪歪斜斜地跪在地上。
“爹,你就是打死我这个亲我也不成。”
林渊从压着怒火:“混账东西,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想造反不成!”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谁也勉强不了我,就算你是我爹也不行。”林玉衍反驳道,而后仿佛觉得这话力度不够,还不忘补一句:“爹要是这么喜欢那个乡下汉子便自己娶去!”
“好啊你。”林渊从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他抄起手边的茶杯往地上一摔:“你翅膀硬了,要做你老子的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眼看着林渊从到处找棍棒,白氏终于忍不住道:“老爷,衍儿还小,你同他置什么气?”
林渊从一听自己夫人不仅不为着自己说话,反而向着这个小兔崽子,他更加来气:“我置气?分明是他要气死我!”
“好了老爷,你骂也骂了,罚也罚了。让我来同衍儿说说。”白氏心疼儿子,已经把林玉衍的绳结解开:“衍儿,你可知你姨妈几月前来信要你去闵州城,说要给你求个体面的官职。”
林玉衍的姨妈就是白氏的亲姐姐,如今宫里头风光无两的贵妃娘娘。
白氏长叹一口气:“你也晓得林白两家都是商贾出身,如今朝中无人,如今你姨妈再想往前便是不能了。所以她希望你能入闵州城,尚公主或是同世家联姻。孩子你要知道这两件事都是表面风光,自古便是士农工商,闵州城那些世家一向不喜欢咱们身上的铜臭味,你过去哪能像在燕州洒脱,必然是看人脸色过日子。”
“衍儿,人这辈子哪能事事如意?我们在你姨妈的荫蔽下安稳多年,娘不舍得你去闵州城,却也不舍得看你姨妈在皇城得不到半分助力。圣上纳了男妃,最忌讳有人对此不满,你是贵妃的亲侄儿,如今若也能娶个男子做正室,便也是顺了圣心,你姨妈在宫里的日子也好过些。”
白氏泫然欲泣:“何况这桩婚事确也不是随便定下的,你和那孩子的八字相合,娘也只是忧心你的身子,盼着能有个祥瑞之人在你身边。”
林玉衍别过头,冷哼:“都是借口。”
“跟他说这么多做甚?”林渊从冷哼一声:“来人,给我把他压下。”
白氏抬手制止了庭苑里的侍卫冲过来,她沉重地说:“衍儿,这桩婚事三天前为娘便写信告诉了你姨妈,不出意外的话圣上的赏赐已经在路上了。婚事若是办不成,便是欺瞒圣上。”
“我和你爹都不逼你了。”白氏起身:“事情利弊我已然尽数告知于你,接下来你做任何选择,爹娘都支持你。”
林渊从还想说什么,白氏轻飘飘看了过去,他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满室寂静无声,林玉衍晃晃悠悠站起来:“娘,我无话可说,一切随你们便。”
白氏拿帕子拭干净眼角的泪:“委屈我的衍儿了。”
林渊从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来人,送少爷回去休息”
白氏下令后,院中的仆人立刻便簇拥着林玉衍回房。
待人走完,林渊从巴巴跟在白氏后头:“夫人好生厉害。”
“一天到晚不是打就是骂,儿子不是你生的就不心疼是不是?”白氏的嗓音好听,便是数落人听着也不叫人厌烦,反倒有几丝娇呢在里头。
“我心疼他做甚?”林渊从笑道:“我只心疼夫人。”
“油嘴滑舌。”白氏嗔怪,但却十分受用:“宴席请帖你可都发出去了?”
“夫人吩咐我哪敢耽误。自然早早地就送到了。”林渊从扬扬头,凑到白氏跟前问:“夫人刚刚跟衍儿说得那番话可是真的?”
“咱们衍儿那个身子骨养得比公主还金贵,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姐姐哪敢让他去尚公主?”白氏笑笑:“不过圣上的赏赐的确已经在路上了。”
说着白氏停下脚步,狐疑地看一眼林渊从:“你怎么还跟着我?你的账房在那边。”
林渊从苦着脸:“眼下月色正好,夫人难道要舍弃我去账房看账吗?”
白氏静静地看着林渊从,笑而不语。
“好罢。”林渊从闷闷不乐:“我也去看账。”
白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夫君最是让妾身安心了。”
说起来白家原也是大富之家,只是白老爷膝下只有两女,一女入宫,一女嫁人。
白老爷去世后,白家家产便由白觅银打理,面上虽然并给了林家,实际上两边的账目却是不相通的。
月影西移,外头刮起风,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林玉衍躺在铺了两层羊绒毯的床上仍然有些发冷,门被悄悄打开,有人拿着烧热的汤婆子进来小心翼翼地塞在林玉衍脚下。
“天青,是你吗?”林玉衍问。
天青是打小伺候林玉衍的侍从,他道:“夜里冷,我忧心少爷染了风寒,便拿了汤婆子来,可是吵到少爷了?”
“没有,原本我也睡不着。”林玉衍说:“田姑姑已经到燕州了,明天叫莺莺去探个底,她是田姑姑的外甥女好说话些。”
天青替林玉衍掖好被子:“好,少爷不必挂心这些杂事。小的替您照看着呢。”
林玉衍想若那人是个识趣的,以后便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个不识趣的,那就要给他些颜色看看。
第二日一早林玉衍就被外头的响动吵起来,他心情不佳,问侍候的仆从:“外头在吵些什么?”
仆从知道自家少爷不满这门亲事,故而答的小心:“回少爷,外头正在张罗着挂灯笼。”
林玉衍冷哼一声,也不欲再睡,起来换好衣衫径直往外走,那些摇摇晃晃的红灯笼和随处可见的喜字看得他厌烦:“叫许嘉易那几个小子出来,今儿个少爷我在如意楼摆宴吃酒。”
如意楼临江而建,菜色佳,风景好,妙就妙在它不是林家产业,没了下面那些人的通风报信,林玉衍可谓是逍遥又自在,所以如意楼算是他时常光顾的地方。
因着如意楼不过是个吃饭喝酒的地儿,仆从也未有阻拦劝说,领了林玉衍的话便去请其他公子哥。
出门登上香车,林玉衍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香车缓缓行驶在朱雀长街上,祥云客栈跑堂的伙计东福一眼便认出那是东家的车,忍不住对旁边洒扫的丫鬟说:“娟子,你说少爷可是专程过来瞧王郎君的?”
娟子压低了声音道:“应该不是,听本家的说少爷为了和王郎君成婚这事儿闹得厉害。”
“我瞧着王郎君人挺好的,昨个儿还帮我搬酒坛子来着。”
人是挺好的,娟子想,那日她打扫厢房够不到博古架上的花瓶也是王郎君帮她拿下来的。
可人好有什么用?少爷一贯浪荡,在外头是出了名的纨绔,酒楼勾栏的常客,哪里能真心实意成婚?
可这些也实在不是她们能够操心的事儿,娟子有些惋惜王安:“但愿少爷以后能待王郎君好些。”
“不好好干活,你俩在这儿又嚼什么舌根?”说话的是祥云客栈的掌柜赵娘子:“眼下王郎君就住在咱们客栈,你们都给我警醒着,莫要在郎君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若是坏了东家的喜事你们可吃罪不起!”
娟娟和东福低低应了声是,便分开各自干活去了。
这个小插曲王安自然不知道。
因为此时此刻他正在天字一号房里苦哈哈地学着燕州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