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里,李大夫已经重新给王平富包扎好刀伤,也将他的腿做了简要的处理。
见王安银子到位,也不啰嗦,命药童将王平富推进里屋准备施针。
王安一直等到天黑,才见到王平富。
王平富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二弟,你哪儿来的钱?”
王安故作轻松:“林家的婚事我答应了。我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就当是去林家做一辈子长工罢了。”
“糊涂!”
王平富心疼弟弟,他哽咽着道:“婚姻大事岂是你自己做主的?哪怕阿娘不在,我是你大哥,都说长兄如父,你也合该问问我的意思。”
“大哥,林家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他们给的聘礼被山匪抢去,我们砸锅卖铁也赔不起。”王安说:“你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我一定要给你治腿,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林家可以帮帮咱们。”
王平富长叹一声:“我只怕你以后会受委屈。”
“大哥放心,你瞧我像是会受委屈的样子么?”王安笑着说。
王平富没再说话,他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只会叫王安心里难受。
王安守了王平富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回家报平安。
赵氏一夜没合眼,脑子里都是大儿子断了的双腿和浑身是血的模样,她坐在堂屋,怔怔地盯着外头看。
直到看到王安的身影,她才猛地回过神跑出去拉着王安急急地问:“你大哥他如何了?”
“大哥没事了。”王安从兜里掏出八两银子交给赵氏:“阿娘,这些钱你先收着,寻个好日子把大哥的婚事定下,余下的钱便给冬生留着上学。”
“你哪儿来的钱?”赵氏问。
“林家的婚事我应了。”王安不等赵氏作出反应,立刻又道:“阿娘,这回是我自己愿意的。”
赵氏对自己二儿子再了解不过,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儿子眼中坚定的目光,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道:“林家是良善人家,对咱们有大恩,阿娘望你知恩图报,却也不想你受委屈。儿啊,你可想好了?”
王安点点头:“想好了,阿娘不必挂心。”
一晃数十日过去,王平富的腿虽还不能下地走路,但却有肉眼可见的好转。
中途沈英再去跟赵氏碰了面,林家知道上回的聘礼被山匪抢去,特意又重新备下新的聘礼,比起上回多出了数倍。
赵氏将金银珠宝都退了回去,只留下了一些诸如棉被绸缎、茶具桶盆的物什。
沈英没多劝,只说林家看好了日子,三天后就要王安同她们一起回燕州。
赵氏一愣,喃喃道:“这么快?”
“好嫂嫂,林家在咱们这小地方待了两三月的时间,不算快了。”沈英道:“再说方士算好了嫁娶日子,怎么也耽搁不得,我听田姑姑说燕州那边都在张罗宴席了。”
“宴席?”
“是啊,到时候燕州的达官贵人们都会来道贺,除此之外林家还要摆上三天的流水宴请燕州城百姓同乐。”沈英笑着道:“嫂嫂,我早便同你说过,这是门正经婚事,咱们哥儿嫁过去必然是正头郎君。这可不是框人的话。”
“这也多亏有沈娘子从中周旋。”赵氏安心了些,她原以为林家撺掇这门婚事只为八字一说,没成想到对方竟像模像样地摆设宴席,显得颇为重视。想来王安过去,林家也不会苛待他。
这事便这么定下来。
王安对此没太大的反应,听完后只是默默地应了一声好,又闷头去忙田里的活计去了。
王安走的那天是田玉领着人亲自登门去迎的,田玉这才对王家的贫困有了真正的认知。
那是一个极其破败的院落,院落外有好一段路十分崎岖难行,连马车都行不进去。
“这路烂得连脚都下不了,全是碎石子,姑姑可当心些,莫要崴了脚。”小厮亦步亦趋地跟在田玉身后提醒。
“你有心了,也提醒下后头的人都看着脚下,这大喜的日子见不得晦气。”田玉抬头,她已经看见院落篱笆上随风而动的红绸,心想总算快到了。
而王家这边已经收拾妥帖,一家人正坐在堂屋叙话。
赵氏看向王安的眼中满是舐犊深情:“安儿,此一去不知何时还能见面。你到燕州后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随意使性子,要稳重些。既与林家结了亲,日后也要同林家少爷好好过日子,若是受了委屈……”
赵氏哽咽一下,接着道:“若是受了委屈便回来罢,你的家永远都在这儿。”
王安的眼眶有些红:“阿娘放心,林家帮了咱们这么多,可见都是好心人,不会给我委屈受。”
“二哥,你到燕州之后记得给我们写信。”冬生抱着王安道。
“好。”王安揉揉弟弟的头:“你在家要好好念书,咱家都指望着你日后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呢。”
其实王安也念过书,只是当初家道中落,连吃饭都成问题,自然也没有余钱去念书,只好辍学为了家里的生计奔波。
不过王安在这件事上也无甚遗憾,他深知自己在读书这件事上并无过人天资,若能一直读下去增添见识他当然乐意,但若不能继续对他来说好似也并非什么要命的大事。
他一直很佩服那些读书好的人,所以他格外疼惜冬生。
“二哥,我会想你的……”冬生窝在王安怀里小声说。
王安没听到,因为王平富给他倒了一杯酒,他的注意力在自己大哥身上。
“这杯酒既是践行酒,也是我同香荷的喜酒。”王平富的婚期定在冬天,王安那时多半也回不来,他一向不善言辞,只在饮下这杯酒后沉声道:“二弟,大哥只望你平安顺遂,家中诸事我会照料,不必挂心。”
“好。”王安一个劲儿的点头。
离别的伤感萦绕在每个人心中,直到外头响起沈英敞亮的笑声。
“嫂嫂,是时候了!”
方士看好的时辰一到半点不能耽搁,一家人陪着王安出门。
田玉迎上来微微福身:“王郎君,吉时已到,随奴婢去罢。”
王安颔首:“有劳。”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是小厮掐着点放的炮仗。
赵氏忍不住跟上去,含着泪道:“前面这段路不好走,我送送你们。”
见田玉没拒绝,沈英便冲赵氏招招手,示意与赵氏与她同行。
“嫂嫂可千万别哭,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见眼泪呢?不吉利。”
赵氏也怕给儿子的亲事添了晦气,连忙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哭,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是好事,好事啊,我怎么会哭?”
“那就好。”沈英笑笑:“燕州那边有回门的风俗,也许过不了多久嫂嫂便又能见到二郎君了。”
赵氏心中好受了些:“那这日子多少也有个盼头。”
碎石子路不长,一行人很快行至马车稍停处,田玉迈着莲步过来,冲赵氏行礼道:“夫人留步,我们已经到了,不必再相送。”
赵氏点点头道:“劳烦替我向林老爷和林夫人带句好。”
田玉应下,福了福身子便转身上了马车。
王安坐在单独备下的马车里,临行前他撩开遮帘,最后看了一眼赵氏和这片他生活多年的山水。
千言万语终只能汇成一句——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