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赵氏远远便看到自家院子里躺着一个人,她走近一看随后惊呼:“平富!”
“……阿娘。”
王平富流了很多血,整个脸看上去异常苍白,但他意识很清醒:“山匪打劫了咱们家,我的腿断了,你快些去喊人来帮忙。”
赵氏知道自己的力气是决计背不动年轻力壮的大儿子去村上寻医,她流着眼泪,到里屋扯了被褥出来搭在王平富身上:“平富你再忍忍,我马上去村里把秦老汉请来。”
秦老汉是王家村的半吊子郎中,平时乡里乡亲有个头疼脑热都叫他帮忙看诊。他是个热心肠,赵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当下便跑着去喊人。
秦老汉听闻此事也不含糊,提了药袋就跟着赵氏走了,途中遇上了回家的王安,赵氏抹着眼泪说了事情经过。
三人紧赶慢赶,到时天还是已经见黑。
秦老汉给王平富把刀伤处理好,而后他摸了摸王平富的腿骨,随即皱起眉:“这腿我医不了,腿骨都碎了,得赶紧送到镇上的回春堂去,再耽误这腿怕是就要废了。”
这话一出,赵氏顿时慌了神,还是王安道:“我现在就背大哥去镇上,阿娘你留在家里照顾好冬生。”
赵氏含着泪说好,把荷包塞到王安手里:“把钱带上。”
回春堂看病很贵,王安也没推辞,背起王平富就开始赶路。
梅洛镇说远不远,说近也谈不上,还是有十里路。
王安平时一个人走大约要一个多时辰,如今背着受伤的大哥赶夜路,整整走了三个时辰才到梅洛镇。
此时天刚刚泛白,王安不认路,几番打听才寻到回春堂。
到时回春堂大门才开,药童还在洒扫。
“这位小童,请问现在可有大夫坐诊?”王安背着王平富在门口问。
药童睨一眼王安,放下掸子道:“李大夫还有片刻就到,先进来吧。”
见王安两人颇为狼狈,药童还是好心地给他们搬来一张椅子,王安感激地看了眼小药童:“麻烦了。”
“他的腿伤的很严重。”药童道。
“能治吗?”王平富忍不住问。
“能。”药童道:“李大夫最擅长骨科。”
兄弟二人疲倦的脸色总算舒展。
“但李大夫的诊费也很贵。”药童补充道。
“我大哥这腿若要治好需要多少诊费?”王安的神色又紧绷起来。
药童还没回答,药坊里屋就走出一个青衣男子,他鬓角有些白发,看起来约莫五十左右。
“李大夫。”药童问了好便退到一旁,拿着他的掸子继续打扫去了。
王安上前道:“李大夫,我大哥被山匪打碎了腿骨,您帮他瞧瞧罢。”
李大夫看了眼王平富:“他腿骨尽碎,整个梅洛只有我能治。”
“求大夫救救我大哥。”王安焦急道。
李大夫仔细打量了一番兄弟俩的穿着,而后道:“诊费六两银,药材二两银,留堂一月食宿二两银。交了钱便能治了。”
堂上静了一瞬,王平富挣扎着去拽王安:“我不治了,二弟,我们回去找秦老汉。”
王安没动,王平富又喊:“我不治了!送我回去!”
王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一把摁住王平富的手,对李大夫道:“治,我们治。”
“王安!”王平富大喝一声,随后软下声音:“二弟,你听大哥的话,这双腿我不要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去。我没事的,一点都不痛,我们先回去罢。”
王安充耳不闻,他把赵氏给的荷包和自己昨天两份活计挣得钱一并拿出来,然后对李大夫道:“我先付这些,余下的我下午凑齐给您,您先帮我大哥看腿,可以吗?”
李大夫斟酌了一番,然后点头:“酉时若未凑齐,便来将人接回去。”
“好,劳烦您了。”王安看向王平富:“大哥你别担心,安心治腿就好。我去去就回。”
王平富不晓得王安有什么法子,在他看来十两银子对他们家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根本不可能凑出来。
事实上王平富是对的,王安在梅洛镇的大街上魂不守舍的走了一圈,确实没有想到任何办法,除了……
王安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身边的行人,他突然想起他七岁的时候大哥背着他赶集,那时候阿爹才走不久,大哥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但就是那瘦削的肩背起了他,背起了家里的责任。
他如今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废掉双腿?
王安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娘,请问沈媒人家如何走?”
王安朝一个胖妇人打听,那妇人一听以为又是哪家要成好事,便笑着道:“径直朝前面走到尽头,左拐第四家便是了。”
“谢谢大娘。”
王安很快找到沈英的住处,他上前敲了敲门,里头探出一个脑袋:“请问您是?”
王安没想到沈媒人家竟还有门房,只好报上姓名:“我叫王安,想见一下沈媒人。”
门房见他衣着朴素,有些狐疑地审视了一番王安,但到底没有多问,只道:“我去同沈娘子通禀,请稍候。”
而后开启的门又合上,王安想梅洛镇的一个媒人规矩便这样多,那林家岂不是更甚?
没等王安多想,沈家大门骤然打开,门房跟在沈英后头看向王安的视线更为好奇。
要知道沈英是这梅洛镇第一媒人,名声响亮,人人见她都是笑脸相迎,话里话外恭维着。
毕竟谁家孩子长大了都得说亲,且都想说门好亲事,沈媒人别的不说,这周边镇上哪个富贵人家的亲事不是她促成的?
是以沈英平日见客都会拿上三分乔,没想到今日居然亲自出来迎这个看起来有些穷酸的小子,难怪门房高低得多看两眼王安。
“王二公子久等了。”沈英乐呵呵地道,一双精明的眼睛早在第一眼看王安的时候就将他打量了个遍。
“沈娘子午好。”王安学了门房的称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知礼一些。
“王二公子愿意来见我,我自然是欢喜的很。来来来,进来坐。”沈英招呼着人进去,而后对门房道:“快去给二公子看茶。”
“不必麻烦了,我只说几句话。”王安哪见过这阵仗,当下便有些局促。
沈英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待客之道理当如此。”
两人落座后,沈英瞧出王安眉间的愁绪,但她故作不知,只问:“二公子来可是为了林家的婚事?”
“是。”王安有些尴尬,婚姻大事本应由赵氏来同沈英商议,自己直接登门来说颇为失礼,也不合规矩,但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家中有些变故,所以只好自己登门,让沈娘子见笑了。”
“没事,二公子若有什么想法尽管同我说便是。”沈英自然不在乎这些小节,毕竟另一方的主顾可是燕州首富。
“林家的婚事我可以应下,只是这聘礼能否再商议一下?”
沈英笑着道:“自然可以,除了之前同王嫂嫂谈好的条件,二公子还想添些什么呢?”
“实不相瞒,我大哥被山匪打伤了腿,如今正在回春堂医治。若林家愿意帮我治好大哥,这门婚事我便是心甘情愿的。”王安道。
沈英端起茶杯,趁着喝茶这片刻工夫心里已将利弊分析清楚,她含笑说:“二公子重情重义,这事便包在我身上了。”
“回春堂那边要我今日酉时钱交十两银子过去……”王安有些难以启齿。
沈英放下茶盏:“那我即刻便动身去客栈同林家来的人说道,二公子可要同去?”
王安怕耽搁时间,于是点头:“我在客栈外头等。”
沈英自然无可无不可,她原本就想促成这桩婚事,好赚个盆满钵满,如今有了这一遭,她也好做个顺手人情,卖林家未来的正房郎君一个面子。
此次为林小公子求亲,林夫人不能亲至,自然派了最得信任的女史来相看。
女史名田玉,随行的还有卜算八字的方士及六个小厮。
田玉听沈英说了来龙去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情重义,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老爷夫人一定会喜欢。”
沈英听到这话便知道这桩婚事算是成了:“那孩子现在就在楼下,姑姑从这窗户也能远远瞧上一眼。”
田玉走到窗边,一眼便看到楼下的王安。
相貌还算周正,只是看上去有些壮实。
田玉对王安总体来说还是满意的,她给沈英支了二十两银子让她交给王安,另外又给了沈英二两银子的赏钱,让她对此事多多上心,等方士看好日子便要王安同她们一同回燕州。
沈英得了好,自然连连应下。
王安大约在楼下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沈英便带着银子下来,她把两枚银锭放到王安手里:“这是二十两银子,你大哥的腿伤,除了诊费以外,旁的地方也需要照料。都拿着,这是林家对你的心意,以后也是一家人了。”
王安心里五味杂陈,干巴巴地冲沈英道谢,然后便匆匆朝回春堂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