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到家的时候夜空中已布满繁星,他乐呵呵地把白天搬货挣来的钱交给赵氏,让赵氏存起来尽快给大哥说亲。
赵氏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欣喜的表情,只是同大哥和小弟一起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注视着王安。
迟钝如王安总算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这种奇怪的氛围。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王安一脸不解。
“今天梅洛镇的沈英上门做媒。”赵氏的语气有些沉重。
王安以为大哥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顿时乐了:“这是好事啊,你们怎么瞧着都不高兴?”
王安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红漆木箱上:“那是准备的聘礼吗?”
赵氏盯着二儿子看了一会儿,幽幽开口:“那是聘礼,打开看看罢。”
王安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乐滋滋打开木箱,然后眼中的喜悦逐渐演变成震惊:“阿娘,哪儿来这么多钱?”
“这是燕州林家下的聘礼。”赵氏沉沉地说。
王安啧了几声:“这么财大气粗,是给哪家姑娘下的聘?”
“给你……”
赵氏有些哽咽,而王安还在状况外,他没听清楚便又问:“给谁?”
“这是林家给你下的聘。”
赵氏的眼泪从眼眶滚出来:“你的生辰八字和林家小公子相合,林家想迎你进门,这是他们下的聘礼……沈英说若是应下这门亲事,林家还会供养冬生读书……”
王安愣在原地半晌,混沌的脑子终于扯出一丝头绪,他几乎是颤抖着声音开口:“阿娘是想应下吗?”
回答王安的只有赵氏泪眼。
“不,我不去!”王安大吼,然后抱起木箱就往外走:“我要把它扔了,我要把它扔了!”
“二哥!”冬生死死抱住王安的腰:“二哥你冷静点,不能扔啊!你若是扔了,大哥怎么办?阿娘怎么办?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老三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这原就不是我们的东西!”王安怒不可遏道。
“可它现在就在家里!”冬生也哭了,抱着王安哭着喊:“二哥我想读书,我想读书啊……”
“我没说不让你读。”看着嚎啕大哭的冬生,王安心疼又心酸。
冬生哭得更厉害了:“可是读书要钱,家里没有钱、没有钱供我读书——”
“够了!”赵氏不想再听这两兄弟争吵下去:“老二把东西放下。”
王安看向赵氏,放下了木箱。
“老二……”都说母子连心,赵氏一开口,王安就已经知道母亲所想,他红了眼眶:“阿娘真的要为了这些卖掉儿子吗?”
“对不起,儿啊,是阿娘对不起你。”赵氏哽咽着说,但却不敢再看王安的眼睛:“我要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爹,不然九泉之下我如何去见他?”
一股愤懑涌上心头,王安质问道:“难道要我和一个男人成亲就对得起我爹吗?”
“我不答应,我绝对不会答应。”王安捡起角落里柴刀就往手上砍:“阿娘若要逼我,我这便砍了我的手指还阿娘的生养之恩。”
赵氏大惊失色,连忙按住王安的手,终于声嘶力竭地哭喊:“老二,你性子咋就这么烈啊!”
哭喊、撕扯,场面一度混乱。
沉默寡言的王平富终于忍不住冲上来夺了王安手上的刀,难得一见地骂道:“老二你是疯了不成?”
接着把哭得几欲昏倒的赵氏扶起来:“这事儿不成,阿娘后几日寻个空去将沈媒人拒了罢。这家里头有我们三兄弟在就倒不了。”
赵氏哪里真狠得下心去逼王安应承,见老大开了口便顺着道:“沈英说等几天会再来,到时我便去同她讲。”
王平富走过去拍拍王安的肩:“大男人哭什么?不成样子,万事都有大哥在呢。好了,去洗把脸去,早点睡。”
王安也不是个矫情的人,自知自己刚刚将赵氏气得不轻,便也不闹腾了,默默地出去打水洗漱。
王平富又宽慰赵氏几句,而后看向小弟:“冬生,我知道你想读书,但也不能将你二哥卖了。读书人最讲究骨气二字,莫要让你二哥寒心。”
冬生低头不语,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实在过分,对不住二哥的多年付出,他想跟二哥道歉但年轻人那点不服软的性子又让他张不开口。
王平富没多说什么:“你年纪还小,你二哥不会跟你计较,你也去睡吧,明个儿还得去念书呢。”
处理完这场闹剧,王平富觉得心累。
他回到自己逼仄的房间里,长叹一口气,心中满是苦涩。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一家人仿佛都在这一夜暗暗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各自起了大早,去忙活自己的活计。
尤其是王安,天不亮就爬起来到镇上的码头等活儿。
昨天管事的见他又来,便招他去运河沙。没想到这个年轻娃娃干起活像不要命一般,原本两三人才能搬完的河沙,他午时过半便搬好了。
管事的一边给他结算工钱,一边夸:“你这小子有蛮劲儿,干活利落。”
王安擦擦额头的汗:“叔,还有什么活计?我啥都能干,脏活累活都可以,只要能挣钱就行。”
“我这儿还真有个活儿,不过不是公家的,算是我私人的。”管事的说:“我老母一个人在家,柴火不便,你去给我老母备好一个月的柴火,工钱我照常给你算,你看如何?”
“没问题,出力气的活我能干。”王安满口应下,去打了壶水就着干粮填饱肚子,麻溜地往管事老母家去了。
王安这边卯足劲干活,王平富也没闲着。
早晨去市集把昨天阿娘讨来的食物卖掉,上午回家又扛着锄头把地翻了一遍,下午就去山上砍柴挑水,再到家就是黄昏了。
斜阳把树下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平富没注意到躲在影子里鬼鬼祟祟的人,还是在院子外听到里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才察觉出不对。
“什么人?”
王平富放下水桶,警觉地盯着房门紧闭的里屋。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王平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拾起扁担,轻手轻脚地往院子里走。
忽地,有人一脚踢开房门,屋子里闯出三四个手拿尖刀的大汉。
王平富又惊又怕,他们王家穷得彻底,连小偷都懒得来光顾,何时竟招来这群山匪?
但当看到山匪手里抬的红漆木箱时,王平富知道了缘由,这林家的聘礼果然是场祸患!
王平富来不及多想,他知道若聘礼被抢,他的二弟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王平富拿着扁担冲过去大喝:“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打劫!把东西给我放下!”
那山匪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男人竟然敢冲上来阻拦,他眯了眯眼,冲抬木箱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迎上王平富。
“把东西放下!”
王平富眼看着那两人抬着木箱就往外走,心里越发着急,也顾不得害怕,拿着扁担就往前冲,那架势仿佛不要命了一般。
山匪也不是吃素的,拿着刀同王平富过了几手,发现这是个不会武功的莽汉,便越发肆无忌惮。
山匪先打掉了王平富的扁担,见王平富还不肯死心,便拿刀砍伤他的两只手,没想到王平富丝毫不管血流如注的手仍旧径直往前追,山匪心一横,操起地上的扁担追上去,生生打断了王平富的两条腿。
末了,见王平富再也无法追上去,山匪这才扬长而去。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把东西给我放下!”
王平富又痛又急,可却动弹不得,只得在嘴上呵斥,眼睁睁看着他们抬走木箱,嚣张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