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待会儿要到正堂和老爷夫人一同用早膳。”康瑞走过来提醒道。
王安看了眼床上睡得正香的人,问康瑞:“不叫他吗?”
康瑞斟酌道:“大夫交待要少爷多休息。”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睡。
王安皱了皱眉,人再需要多休息也不见得一天要睡上五六个时辰:“厨房在哪儿?”
康瑞不明所以:“外头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
话音刚落,王安已经径直往厨房去,他熟练地把热水从锅炉里舀出来,动作比常年帮工的还利落。
丫鬟小厮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见过主子进厨房干活?
毕竟在燕州,夫人们若愿意站在厨房看着底下人做饭便已称得上是贤良有加。
他们看着才进门的郎君把帕子浸在热水里头,又拧得半干,手被烫得通红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后又抬腿回了屋子。
王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给他们半点搭手的机会。
还是跟过来的康瑞反应过来,对愣在原地的众人道:“都忙自己的去。”
这方王安将冒着热气的帕子叠了叠轻敷在林玉衍眼上,一股温热传到眼皮,林玉衍的睡意散了大半,他动了动,迷迷糊糊问:“做什么?”
许是热帕子敷眼着实舒服,林玉衍的语气倒没有往常那般不耐。
王安坐在床边说:“起来,老爷夫人要同我们一起用早饭。”
陌生的声音传来,林玉衍移开帕子,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看王安,又眯着眼看向王安身后的康瑞、康凌:“你们没跟他说我早晨一向不去正堂么?”
“说了。”王安及时替康家兄弟解释,顿了顿又道:“但睡太久不好。”
这话还算中听,林玉衍坐起来,立在一旁的丫鬟立刻上前伺候着洗漱穿衣。
王安在旁边看傻了眼,他知道燕州规矩多,但没想过居然能这么多。
光是伺候林玉衍洗漱的人便有四个,属实是让王安震惊。
林玉衍折腾半晌,总算收拾妥帖:“走罢。”
“好。”王安跟上去,视线落在林玉衍修长的背影上。
林玉衍今日挑的一身月色长衫格外适合他,穿上去好看极了。
王安学识不够,不晓得此种风姿按文人所说应当是若神仙树人,清贵无两。想了又想,只能词穷地叹一句好漂亮。
正堂中,林渊从与白氏坐在上首,一见王安,白氏便笑起来正欲说话,便瞧见后头慢慢悠悠的林玉衍,白氏更加欣喜。
“给老爷夫人请安。”王安恭恭敬敬地行礼。
“该改口了。”白氏把红封压在王安手里:“咱们家规矩没那么多,别这么见外。之前让嬷嬷来教习你,也只是为了日后应付外头的人。”
白氏的话让王安安心不少,他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喊了一声爹娘。
白氏很高兴,笑着给林玉衍也发了红封:“往后要好好过日子。”
没给林玉衍说混账话的机会,白氏已经看向王安:“饿了吧?膳食早已备好,来,都坐下用膳罢。”
林家的早膳很丰盛,清粥小菜、热汤细面、精致点心,甜口的、咸口的一应齐全。
白氏平时忙于生意,一家人已经许久没有坐在一起用过饭。她看着儿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给林玉衍夹了一个芝麻卷:“这个芝麻卷外酥里软,衍儿尝尝。”
林玉衍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淡淡地说:“我不爱吃。”
白氏笑容不减:“芝麻养胃,对你身子好。”
林玉衍抬眼,不冷不热地说:“我吃芝麻身上会起疹子。”
白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堂上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王安觉得这氛围着实怪异,他刚刚看林玉衍夹了两次南瓜饼,心想他应当挺喜欢。于是他夹了一块南瓜饼往林玉衍面前的碗碟一放,然后将那块芝麻卷夹到自己碗里,三两口吃下,还对白氏道:“外酥里软,确实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白氏心里对王安越发满意。
林玉衍谈不上高兴不高兴,白氏常年忙于生意,无暇陪在他身边,但她会给他找最好的大夫,穿最贵的衣裳,要什么给什么。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心里多少还会有些不痛快,没坐一会儿他便不想再在正堂待,连幌子都懒得扯,说了一句走了,便真走了。
白氏放下筷子:“人往哪儿去了?”
“回夫人,少爷往如意楼方向去了。”说话的人是田玉。
林渊从忍不住道:“这个小兔崽子,改明儿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白氏横他一眼,然后看向王安:“二郎,你刚刚入门,有些话娘还是得提点一下你。衍儿被我和他爹娇纵惯了,是个大少爷的脾气。”
王安本以为白氏会教导他多多容忍,没想到白氏话锋一转:“但你要知道你和他是正正经经拜过天地,写过婚书的,你要如何管教他都成,他若有怨言,爹娘给你撑腰。”
王安促狭道:“可我和他毕竟才认识一天……又能如何管教?”
“打也好骂也好,都无妨。不论你们是认识一天又或是十年,都改变不了你们夫妻一体的事实。再说感情,两个人过日子,时间长了,总会有情分在。”
王安点头应是。
白氏继续道:“我和他爹成日里都围着生意打转,时常顾不得府上,如今你们既然成亲,这府上的事务你也要慢慢熟悉起来。”
王安心里没底:“娘,我还有许多东西不懂。”
“别担心,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只要你肯用心就好。”白氏宽慰他:“过几日我和他爹便要去一趟青州,府里的事务苏德成会打理,你届时在一旁多看看。”
林家在燕州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人情来往,大小开销,都不是简单的事。
王安一个头两个大,心想林家的长工果然不那么好做。
但既来之,则安之。王安诚恳地应了一声好。
白氏同王安说了一上午的家常,最后还是林渊从提到还有账目不对,白氏这才一拍脑门:“瞧我,外头堆了这么多事全给忘了。”
白氏临走前吩咐了林府的大管家苏德成:“往后二郎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你这些日子要帮着二郎熟悉府里的情况,不可怠慢。”
苏德成应声之后,站出来朝王安见礼。
白氏见此这才同林渊从一道离开。
苏德成领着王安到院子里,命府里的人都放下活计过来拜见郎君。
底下乌泱泱站了一片,苏德成吩咐按照各个院子分列而站。
王安这才对所谓大户人家有了真正的理解,林府上下统共有四大主院,除了林氏夫妻的主堂、林玉衍的琼琚院还有另外两处主院,分别是林老夫人的寿安堂和林家长子林玉鸿的竹院。
这林老夫人和白氏一向不合,常年都在白云山的庙里躲清静,她最心疼林玉衍,不满儿媳专断已久,自然不肯来参加这桩荒唐的婚事。
而林玉鸿则是一年前就带着商队去了漠南,山高路远,通信难达,也回来不成。
不算杂役和侍卫,单是各个院子的丫鬟小厮加起来便上百人。
王安坐在椅子上,听完他们挨个儿报上自己负责的差事和名字便已经晕了头。
“郎君记得万事开头难,往后好不好、顺不顺心,全看开始立下的规矩。主上若有威严,底下的人便不敢造次,主上若是软弱,奴婢便能欺辱主子。”
苏德成在王安耳边说完,视线就往底下一扫,面无表情地开口:“夫人已将府里大小事务交由郎君打理,往后府中赏罚但凭郎君吩咐。”
大家宅里侍奉的最会看风向,当苏德成往那儿一站,大家便明白往后林府便是这位新郎君说了算,于是纷纷俯身行礼应道:“但凭郎君吩咐!”
王安没见过这阵仗,心里有些慌,但面上却不显。
他牢牢记得周嬷嬷曾教导他要不言而威,于是他故作沉稳地喝了口茶,而后看了眼苏德成,苏德成会意,对众人道:“都退下罢,主上有事自会召你们。”
众人这才拜别新主,四散而去。
苏德成又带着王安在林府转了几圈熟悉环境,等再回琼琚院已是黄昏。
康瑞布好晚膳,王安瞧着那一桌子的好菜饿得直咽口水。但他没动筷子,王家人都是一家子一起吃饭,他已经习惯了,所以下意识想等林玉衍回来一起吃饭。
可饭菜都凉透了,林玉衍连个影子都没有。
康凌忍不住道:“郎君,少爷出去若在兴头上,三五几日不回家都是平常事。您不必这般等着。”
“如意楼是个什么地方?”王安突然问。
“是个酒楼。”康凌答。
“酒楼是吃饭的地方,那他又是在哪里过夜?”王安又问。
“这……”
康凌一时语塞,他总不能告诉王安自家少爷不仅是个酒混子,还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菜都凉了,去给郎君热一下。”康瑞及时过来解围。
“好好,我这就去。”康凌把菜一端,走得飞快。
屋子里就剩王安和康瑞,康瑞在心里思索了一番,如今王安虽说初来乍到,许多事还未能上手,但却是夫人定下实打实的掌权人,相比之下,为了成日没个正经样子的少爷开罪他倒是不值得。
况且少爷去了哪儿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王安只要有心稍加打听就能知道。
那他还不如主动交待,同郎君增进些关系。
思及此,康瑞道:“少爷除了如意楼,有时还会去赌坊和明月馆。”
“明月馆又是什么?”
“是青楼。”
王安:……
“但少爷只在里头听曲喝酒,不做旁的。”
王安:……
康瑞捏了一把汗,他担心触怒新主。
王安沉默片刻,在遇林家之前,他只想努力挣钱,日后娶个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当应下林家婚事,他没再想过以后,更没想过女人的事。
“郎君?”康瑞喊了一声。
“饭热好了没?”王安抬头。
“嗯?”康瑞头一回没跟上王安的思绪:“我这便去催催康凌。”
再上饭菜时,王安一句话没说,闷头吃了六碗饭,而后独自在屋里枯坐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