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呢?”
绿衣道人打落身上的积雪,眼瞅着汩汩热气蔓延的房内,他挤到同伴之间,猛嗅桌上的美味。
锅中的一片熟肉凌空而起,落在绿衣道人嘴里,他津津有味地咀嚼,“涮羊肉,挺惬意啊。”
桌上略为年长的老道见他回来,将备在一旁的碗筷放在他的面前问道:“峒澪,如何了?”
绿衣道人夸张地垮下脸,呜呜作声:“幸亏老大提醒过,不然我可能回不来吃不了涮羊肉……”
他说完还往嘴里灌了口肉。
“我走之前还看到陆岸之手指结印想要断我后路,还好有小十六在外接应我。”段峒澪神色由悲转喜,笑吟吟的凑到十六身侧,被推开又不死心地粘上去。
“没想到这次阮山宗派下的人居然是陆岸之。”老道阴阴作笑,“他们可真是不怕这天才阵修就此折在这。”
十六冷眼抬眸看笑意各异的二人,提醒道:“主人说了,不能弄死他们。”
“嘁。”老道不悦地侧过头,眼神中满是贪婪,“陆岸之的灵力,想必很美味吧。”
“施觉平,”段峒澪歪头挑唇笑道,“我算过了,你打不过他。”
施觉平眉目间满是怒火,“嘁,我堂堂一介元婴中期,打不过金丹小儿?”
十六欲言又止,“你的元婴……”
“我的元婴怎么了?”施觉平声音陡然拔高。
段峒澪见气氛不对,连忙往碗里夹了几块肉,笑眯眯地端着碗后撤身子,满是玩味地看着眼前的争端。
十六嘴唇翕动,施觉平眯眼直勾勾盯着她,只要她再有一句让他不悦,恐怕这桌都要掀了去。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别吵。”
十六话头被硬生生截断,她斜眼往声源看去。
身着绛紫金纹丁香底大氅的男人,他手握紫丁香丝帕,轻轻点点擦拭嘴角,举止何其矜贵,可眉目间的怫然显而易见。
十六闷闷噤了声,施觉平攥着桌边的手讪讪放下。
谢长衍将手中的丝帕随手一丢,身后瞬时冒出不足五尺高的小人,机敏地接住凌空的手帕,目光无神且呆滞,接住手帕之后塞进怀中,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时机成熟,”谢长衍冷眼斜看施觉平问道,“阮山宗的人确定走了吗?”
施觉平斩钉截铁回应道:“嗯,亲眼看见他们驶出涪阳州。”
谢长衍浅褐瞳眸流出刹那哀伤,嘴角扯出难看的笑容。他手掌上翻,手中变化出一道画轴。
‘唰’得一声。
画卷舒展。
美人持伞图跃然出现在眼前。
他指腹轻触美人持伞的纤手,倏然,画中美人嘴角扬起一道古怪的笑,他徐徐道:“那就把菀娘放出来吧,也该收网了。”
眼看着画中美人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扭曲,他漫不经心地将画凌于空中,可怖成形的蜷曲怨气透过纸面不断朝外挣扎蔓延,透过怨气偶有女子怨毒悲凉的笑声溢出。
阴凉而恐怖。
段峒澪将空碗放在桌面上,舔了舔油润的嘴唇,瞥了眼得意忘形的画卷,覆上腰间的炼鬼囊笑道:“那姜府里的小鬼,就交给我解决吧。”
“不。”谢长衍抬眸望向段峒澪,阴戾冰冷,他勾唇道:“你还有其他事。”
翌日凌晨,姜府。
姜府小厮端着木盘子在白青身后候着,他看着姜府封禁许久的小院如今被几位面生的道士来回折腾,忍不住开口问身前的白青,想他作为管家的儿子、二公子的贴身随从,可能多多少少知道些什么。
他小声问道:“仙人不是说怨鬼已经抓到了吗?这几个道士又是来做什么的?”
白青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主人家的事,少管,免得引火烧身。”
抬眼瞧见施觉平勾手唤他,白青急步走上前。
“施仙人,可是有何吩咐?”
施觉平叉腰得意地看着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跟白青说道:“把姜源叫过来。”
白青莞尔点头,转身同姜府小厮交换眼色,示意他赶紧去。
姜府小厮心中不悦,心道这道士名气不大,脾气不小,居然直呼二公子名讳,难道说比仙山下来的仙人还牛吗!
他心虽这样想,但是还是将手中的东西轻放在一旁,快步去寻二公子。
说来奇怪,从昨日起二公子就将自己锁在房内,连晚膳都是嘱人放在门口,这小厮在门外犹豫许久,害怕是少爷身体不适,自己又打扰他,岂不是罪过。
他踌躇良久,最终决定还是回去复命,就说少爷睡着了吧。
小厮刚转身,身后的房门就被拉开,二少爷神情温和中携有一丝疑惑,“有什么事吗?”
“少爷,”小厮有种被抓包的心虚,他俯首道,“府上来了几位道士……”
“嗯,帮我关个门,推我过去吧。”
小厮听此,转到二公子身后,脑袋刚探进房内,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他拢了拢鼻翼,将房门合上。转身有些紧张的推着轮椅,他还是第一次给二公子推车,唯恐颠簸到公子。
幸而这一路平静无恙,他越发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就连卵石中央狭窄的平地他都能顺利前行,连他都踩到卵石了,而公子依然安稳。
行至小院,他猛然想起二公子身子虚,天气严寒,他竟没有给公子捎上汤婆子,一股愧意油然而生。
此时他看见二公子转首笑容满面,眼睛都笑弯了几分,二公子对他说道:“多谢,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话音刚落,白青就从他手上接过了那推手。小厮的双眸倏然被悲色洗刷,他只得郁郁寡欢的离去。
白青一脸茫然的看了眼快步离去的小厮,低头在姜源耳边小声说道:“公子,事情都办好了。”
“嗯。”
姜源环视这熟悉的小院,里面的陈设丝毫未变,他离得越近,越觉得厌恶。
施觉平捻了捻鬓边的碎发,眼睛微眯笑道:“姜公子,阵法已经布好,只是要委屈你了。”
姜源双眸低垂,细密的睫毛落下一道阴影,他勾起一抹苦笑道:“无碍,只要将她收服,受一时之苦,无伤大雅。”
施觉平眼眸中闪过一丝阴厉,“那便请吧。”
白青将姜源推入院落之中,紧接着掉头离去。
姜源双手紧紧攥着汤婆子,眼见尚有一丝光明的院落瞬时被黑暗覆盖,暗色浓重,他虽看不见却感知到无数肢体缠绕着他,向上攀延。
冰冷又粘腻,恶心感直冲他的脑门。
“姜源——”
他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哀怨,凄惨,愤恨。
“别来无恙啊——”
倏然,那女人猛然窜出,离他只有几寸距离,那冒血的五窍几欲沾在他的脸上。
她偏头看他,露出恶鬼的狞笑。
“果然是你。”姜源双手冰冷,抑制住满心的恐惧与恶心,风轻云淡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女人尖锐的笑声仿佛要穿破他的耳膜,他的双眼瞳孔剧烈的收缩,手心冒出细密的冷汗,生理性的颤抖他抑制不住。
“你怕了,”女子幽黑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容满溢,嘴角更是裂到耳边,鲜血沿着青黑的肌肤往下滴落,打在姜源空落的腿上,女人的笑声不变,“你怕了,你居然会怕。”
近在咫尺的血脸让他脑袋一空,胸口急剧上下起伏,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女鬼仿佛也听到了一般,笑得阴冷可怖,她尖长的指甲在姜源胸口上下刮动,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姜源止不住哼声。
他浑身颤栗,全身血液仿佛至此凝固,他转首看向远在院外的施觉平。
施觉平熟视无睹,大口啃着苹果,兴致勃勃地看向他们。
女鬼贴在他的耳边,阴寒可怖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从耳畔到头皮一阵麻木。
“你以为他会救你吗?”
“他是我的人。”
“绝望吗,姜二公子。”
绝望?
听此姜源愣在原地,一切的过往在他眼前浮现,他想起女鬼的由来……
他忍不住嗤笑出声,凝住的血液因愤恨而翻滚,他平淡如水的目光渐渐转向女鬼,锁定在她空洞的双目上,“绝望?”
他的双眸染上层层冰霜,过往的回忆一览而过,此时的他更像是从炼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偏执又可怖。
“真正的绝望,我早就经历过了,周茯苓。”
“你看看,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呢。”姜源冷笑,“将你拖下尘埃,不就变得和我一样卑劣了吗。”
此时的他无比冷静,上下打量,见周茯苓全身青黑,赤血沾染周身,空洞可怖的双目,裂到耳畔的双唇。
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不是比他还要卑劣不堪吗。
周茯苓周身黑气缠绕愈发浓厚,她紧紧靠近姜源,如肢体般的黑气再次缠紧姜源,她将姜源板正的发冠往后用力一扯,落在他耳边的声音阴恻恻的。
“姜源,我不止会杀了你。”
她未见姜源脸上露出半点吃痛的表情,黑气缠绕得更紧,在姜源身上留下道道青紫痕迹,“我还要让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姜源冁然而笑,“我,求之不得。”
姜源这副模样,就好像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意愿所发展,周茯苓怨恨之气愈发浓郁,那只惊悚骇人的长甲直冲姜源心口而去。
姜源面带微笑,眉目丝毫不惧。
“啊!”
周茯苓的长甲被一道锐利的黑气打了回去,她捂着手掌恶狠狠看向源头,随即狞笑道:“就让你先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这话直伤姜源软肋,他瞳孔猛地一缩,看向院外。
云菀被结界狠狠地挡在外院,几次三番撞击不成,气冲冲地:“你们在做什么?快去救他啊!”
“小丫头片子,终于现身了!”施觉平将苹果核外后一掷,单手结印道:“该把灵力还给我了吧?”
“你在说什么?”云菀诧然,一个激灵怒容满面道:“你这个骗子!”
她怒火填胸,释放无数黑风利刃直朝施觉平面门上打,施觉平露齿佞笑,刮出同样的黑风,却比云菀所释威力更大。
搅碎云菀所释黑风,将云菀狠狠打翻在地。
“不过是我十分之一的灵力,”施觉平脚步愈来愈近,他一把掐住云菀的脖颈,恶笑:“还妄想拿我的性命。”
云菀挣扎着抓挠着施觉平,却被他施法困住,只留有眼眸中迸发着的怒火,直瞪着施觉平。
只见施觉平手指掐诀,蕴出一道蓝光,直往云菀眉间所去。
那道蓝光离云菀越近,云菀便觉得全身力气越小,灵体肉眼可见的透明,她侧目去看院落里的姜源,可倒落在地的她只能见到那片矮墙。
她猛的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阿源也看不见她的惨状……
“别急啊姜源,”周茯苓看着姜源拼命扭转身姿弯腰捧腹笑道,“我让你看看,你的菀菀是怎么魂飞魄散的。”
说罢,缠绕在姜源身上的肢体将他高高抬在半空。
周茯苓带着古怪的微笑,贴在姜源耳侧,青黑的手指指着云菀,“你看,没了灵力,她就要消散了呢。”
“现在呢姜源,”周茯苓看姜源面色惨白,心如死灰般的模样,欣然道:“你是不是感到绝望了呢。”
姜源听不见周茯苓的冷嘲热讽,他的双眼里满是云菀痛苦地模样,他双手不断挣扎,他多想要冲上前将老道推翻。
无用,一切都是无用。
就好像多年前在农田边上一般。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就只能这样,呆呆地看着。
“你看看你,汤婆子都不拿,小心冻死你。”
“你要是没有我你该怎么办,人都往石子路上摔!”
“阿源,冷不冷啊,穿这么少出来,破道士让他等等怎么了。”
耳边响起段段回音,一道温热从他眼角滑落。
这竟是她最后同他说的话了。
他有那么一刻,感到后悔。
‘铮——’
听得一道剑鸣,在微弱黄昏下折射出金黄的光芒,锐不可当地划破阴冷可怖的空气,风驰电掣间,在施觉平与云菀之间横穿而过,遏制住施觉平的动作的同时,击碎了院外的结界,在无人能反应之时,划过周茯苓的眼角,掠着汩汩怨气直直定在屋檐之上。
周茯苓骇人抚上眼角的伤痕,惊异地发现伤口无法愈合,怨气不断外泄,她捂住伤口,转头去看定在屋檐上的利刃。
只见银剑泠泠作响,剑身颤抖不止,最终狠狠拔出,调转所指方向,星流霆击又朝周茯苓刺去。
周茯苓蹙眉骇然,黑雾蕴成一道盾,挡在身前。
银剑势如破竹狠狠击破雾盾,周茯苓侧身侥幸躲过。
再回首时,银剑已然入鞘,云菀被来人护在身后。
施觉平收起法术,“你们果然还未离去。”
李思桉目瞪口呆地看着回鞘的银剑,抱着手中的竹笛意犹未尽,看向施觉平的眼神满是跃跃欲试。
施觉平看着为首的陆岸之是越看越舒心,仿佛能看到满身的灵力,他禁不住舔了舔嘴唇。
周茯苓看到了施觉平施法的示意,她恶笑道:“人都到齐了。”
眼见姜源因云菀被救,脸色恢复点润色,周茯苓前臂紧紧掐着他的脖子,空荡的下身在空中摇曳,听到他大口的喘息及痛苦的哼吟。
她声色俱厉。
“姜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