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师父,我现在不能跟您走,这么一走了之,姬发是会死的。”
仙界一天,凡尘一年。
我来人间算下来也有将近一年了,师父终于是着急了来寻我。后来我听哪咤说,师父当时为了找我几乎把整个昆仑山的翻过来了。
“痴儿!生死乃是常人的命数,随意参与别人生命的因果,就是有违天道,你会遭天谴的。他活不过来,说明他命里就是有次一劫,你别管了,跟我回昆仑山。”
师父一脸焦急,额间缠绕的眉心,比她的衣袂、裙摆、宫绦,还要蜿蜒。这个已经活了上万年的老神仙,向来都被岁月宽容以待,这上万年的磨砺锤打,竟然舍不得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可此刻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白如玉盘的脸颊上,也悄悄的沾染了几缕细纹。
我贪玩溜下山,她应该着急坏了。
“可是师父,他是救我才受这重伤,平日里您总是教导我,做神仙的,要心怀天下,慈悲为怀,您叫我如何见死不救。况且你明白我向来看重情义,这样一走了之,此后的人生又叫我如何过意的去?”
我跪在地上,看见一只蚂蚁不小心被我的手指挡住了去路,我缓缓抬起手,放这小蚂蚁离去。
但这小东西,却又好奇的爬上了我的手掌心。
说到命运的纠葛,我和姬发,应该算不清,到底是谁先参与谁的人生。
“乖徒儿,你可听听话吧,好吗?你是神仙,就算他不救你,中那一箭你根本死不了。他既然愿意救你,也做好了自己会没命的准备。违背天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到时候有可能为师也保不了你。”
师父见我不吃硬的,就来软的。我在她身边修炼了三百年了,以前只知道她严厉但爱我,从来不知道她也能这般耐心的柔声相劝。
“尽管他已经知道自己会死也救我了不是吗?他是大商最优秀的弓箭手,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不会受伤的。师父,您就告诉我如何才能救他好吗?”
我凑上前去抓住师父的衣角,“求您了!”
师父见我软硬不吃,拂袖将我甩开。背对我站了很久,终于是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伸手为我此行算了一卦。
“天意啊天意,鸯鸯,我对不起你,咱们的孩子我可能是护不住了。”
鸯鸯是我母亲的乳名,我母亲和我师父西王母本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瑶池边一对共生的并蒂金莲。
师父生来强一些,母亲又向来把好的给师父,再吸收天地精元以后,法力大增。
后来母亲嫁入青丘,师父就被盘古大神带去了昆仑。直到五百年前,母亲和身为九尾狐的父亲生了我,师父便已经继承了盘古大神的衣钵,执掌了昆仑。
换句话说,师父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对我来说除了再造之恩以外外,也是我的娘亲。
“也罢也罢,原来一切都是天意。”
她摆了摆手,将自己一直珍视的东海鲛珠赠予了我。
“此物你要好好收着,兴许能在重要关头救你一命,我与你娘亲是孪生姐妹,你就是我的孩子,好好活着,到时为师会来接你的。”
我接过那鲛珠,除开上面有微弱的灵力之外,怎么看都觉得和平时的珍珠没有什么区别。
“师父,姬发......”
师父无奈的戳了戳我的眉心,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同心咒。姬发的那一箭正中他的心脏,要是想要活命,就须得有人重新给他一颗心。”
我之前在古籍里见过这同心咒的说法。
两个人共用一颗心,再用上古大神的灵力封印,当可成咒。
中咒的人,从此同心同命,一方死去,另一方也没有办法存活。
“你们青丘九尾狐,是上古神族,心脏更是能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法宝,但是你没有心脏也一样会死,唯一的解法就是将心分成两半,我再用同心咒,护住你们的心脉。”
“师父,既然如此,请速速同我回去救人。”
师父无语的剜了我一眼,关于我这样不顾自身救姬发的行为,她是相当的不满意。
“你可想好了,剜了一半的心脏,你如今的修为即将尽损,你没法再当神仙,也做不成青丘的王室,也回不了青丘了。”
师父拉着我的手又紧了紧,“你可想好了,为了这样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凡人,值不值得?”
那个时候的我还太年轻,凡心太重,根本没有修仙的想法,一心一意只想着赶紧让姬发活过来。
救人的时候,如果思考的太过周全,那么这人多半是救不成。所以救人者不能太精明,计较太多。
“我想好了师父,让我一辈子做个没用的神仙,过着了无生趣的人生,我更想留在人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已经在昆仑修习了这么多年,修为还是末等,只能说明,我一辈子只能当一只野狐狸,做不成上等神。与其这样,不如我舍弃这些无用的微末神力,去拯救一个人的性命。这样,对于修道而言,是不是也算一件大功德呢?”
师父见我这样想,更是没有办法反驳,舍身成义本来就是她过往对我的教诲。
她自己本就是无私的上神,经历磨难,造福万民,才成得这上神,她如何教得出自私的徒弟呢?
况且我知道,姬发是真正心怀天下的人,世间只有多一个这样的人,才能改变如今混沌不堪、哀鸿遍野的世界……
再见到姬发的时候,他的床前围了好多人,殷郊、鄂顺,还有几个眼生的少年,据说这些都是他最好的兄弟。
我和师父站在营帐外,感慨万千,当年她和我母亲分别之时,想必也是这般痛心疾首。
“没想到当年青丘王宫的一别,竟然是天人永隔,阿瑶,你一定要活着,就当是可怜你唯一的姨娘。”
说罢师父隐身,随我进了营帐。
“你们别哭了”,我拉开他床前的一众兄弟说道,“姬发,不会死的。”
殷郊见我回来,喜出望外,“你可是有法子救他?”
我缄默的点点头。
“那小兄弟,你救救他,只要你救了姬发,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妖物了。”
我看着殷郊哭得一脸鼻涕泪的,突然玩心大起。
“人的生命至珍至贵,我救你兄弟,你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只要你能救活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好,君子一诺千金,况且你还是太子,那可更要说话算话。我救活了他,你就帮我做三件事,具体什么事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到了你再去做,可行?”
见我这般讨价还价,一旁的另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士却急了,“你要救人就救人,敢情你是想在这里携恩图报是吧?”
说完就对我拔刀相向。
“崇应彪不得对这小兄弟无理。”
鄂顺虽然看着斯文,实际上也确实是个有礼貌的人。
殷郊没有发话,一旁站着的另一个陌生少年却开口了,“姑娘本来就有心救人,此刻又何必故意刁难。他是太子,所做行为代表着整个大商,多有不便。姑娘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同我讲,我是东伯侯之子姜文焕,你吩咐的我一定帮你办到。”
我琢磨了一下,又继续在事情之前加了一条,“放心,自然不会是要你得命,也不会让你去做违背国家大义的窝囊之事。”
殷郊见我加了这个条件,想了一下,方才答应:“文焕,他讨赏的人是我,我是太子,是未来大商之主,施赏于他的人自然也该是我。”
说罢,他将我拉到姬发面前,“我答应你的条件,请速速救人吧。”
我示意殷郊屏退左右,营帐里此刻只有我、师父、姬发三人。为了保证救人不被打扰,也避免某个不长眼的看见这血腥场面被吓晕,我在营帐周围设下了结界,结界周围互相听不见、看不见。
我掏出了我父王当年送我的那把匕首,对准腹腔的地方,咬牙捅了下去。
霎时间,腹腔里撕心裂肺的痛,将我神魂与肉体割裂,我感觉身体的灵力顺着血液一点点流出我的身体,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父王母后在对我招手。
我是如此思念他们,以至于这把匕首曾经无数次的抹上我的脖颈,但我终究是没有下手。
可能我生来就是贪生怕死之人。
这次再一次见到他们,我多想就这样随他们去了。但我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手腕却被人拉住了,扭过头一看。
是姬发。
他说,活下去。
我们同命连心,再不分开。
我这才从那昏迷中苏醒,恍惚间,我看见师父为我擦掉了额头的汗。
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像极了当年我在青丘王宫里的母亲。
姬发,我答应你,我要活下去。
从此我们,同命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