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过梦魇的经历吗?
那是一种,梦里你被一股看不见的、摸不着的、无形的、恐惧的感觉追赶,而你想逃却怎么也挣不开的体验。
三百年前还没有被师父捡回昆仑山的时候,我常常做这样的梦。
青丘王宫覆灭,我曾经苟延残喘的独自生活过一段日子。
那段日子里常常做这样的噩梦。
我知道这是我心里再没有了依靠。这噩梦源自于我内心深处,对未知人生最强烈的的恐惧。
不知为何,在姬发这次受伤时,我昏迷的期间,我再一次陷入了这种梦魇之中。
这种感觉久违又强烈。
再次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姬发苍白的脸庞和紧皱的眉头。
“阿瑶不怕,我带你去西岐,我们重新去找一个家。”
他气息微弱,吐字已经模糊不清,但奇怪的是我完全听懂了他的意思。
就像母亲与牙牙学语的稚子一般的心有灵犀,别人听不懂的呓语,我们之间沟通和理解起来,却没有障碍。
我躺在床榻,想要翻身,尽量让自己不去面对这样的场面。
这些年,我从来都不敢直面内心深处的孤寂与恐惧,生怕自己在这些感情之下,对别人生出来依赖之感,这种依赖之感会让我变弱,而一旦变弱我是会死的。
此刻我竟然连翻身都做不到。
我的另一侧手腕被人用铁链锁了起来。我是神仙,有法力,本以为催动体内的灵力就能挣脱这束缚。
怎奈,我此时却一点灵力都没有。
“别挣扎了,这是混元捆仙索。”
是那白衣男子,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撩起帘子进了营帐。
“你这是何意啊?太子殿下。”
我拿起被锁链圈住的手腕,故作镇定的问他。
其实就我个人来说,我生平第一讨厌的就是牢狱,第二讨厌的就是枷锁。
那人见我猜中了他的身份,先是眼里一怔,我低头瞄了一眼他衣袍上的玄鸟图案,又想起来自己之前一时口快称商王为父王,他便也瞬间明白了我识破他身份的缘由。
他端着药碗走近了,看我还在跟那锁链较劲,便不慌不忙的说了一句,“别忙活了,你是妖物,姬发如今又生死未卜,我不能放你走。”
我抬眼瞪着他,心里一阵莫名的鬼火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便拿他当了出气筒:“你这脑子也配当太子啊?我要害他又何必这么辛苦的把他送过来?再有,你捆我好歹也捆在地牢里,把我跟个男人捆在床上,你们大商是贫瘠到牢狱都不够了吗?”
我很明显的看着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想来他身份尊贵应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只听他哐当一声放下了药碗,抽出了他腰间的宝剑。
我虽然被这捆仙索缚住了法力,但是气势上是一点不输,我眼见着大商的太子殿下被我气得脸青鼻子歪。
心底里因为被束缚而升起的怒火,才消退了几分。
这人赶姬发可差远了,姬发和我斗嘴从来没输过,这莽夫看来只会动粗,嘴皮子功夫那是一点不会。
“你这妖物,再口出狂言,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他那两个眼珠子瞪的老圆,比姬发眼睛大。
“来啊来啊,你赶紧砍,你试试砍了我的脑袋,我还能不能活?你从小生长在那王宫里,恐怕是没见过世面,你都说我是妖物了,你这破铜烂铁的也能伤得了我?”
我索性换了个姿势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让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相当的挫败。
他终于是气急败坏,挥手想用手中的剑砍掉我的头颅,“你这没见识的乡下人,侮辱我就罢了,居然敢侮辱我的鬼侯剑!”
我闭眼着是都一点不怕,心里甚至还想着现场给这小子表演一下,如何把断头接回去,这场面说不定能把他吓死。
嘿,真不错,当年申公豹在昆仑山教我这一招的时候,我万分嫌弃,没想到此刻还能有这用处。
“咳咳,殷郊,莫......伤她......”
姬发这小子居然不知怎地,突然又咳又喘的冒出来这么一句,挡在我面前,我才回想起来,清晨那个中医说得话,吓得忽然睁开眼。
姬发反手将手臂放在我身上,一如既往的拿命护我。
殷郊见状,忍着怒气收回了宝剑。端起床边的碗开始给姬发喂药,我想伸手去扶姬发起来,却被殷郊推开。
然而姬发实在是太虚弱了,刚才那句话应该是把他剩余的那点精力都花光了,现在这药根本喂不进去,殷郊喂多少,姬发吐多少。
我见状整个心都揪了起来,推开殷郊赶紧把姬发揽到怀里。
殷郊为了给姬发喂药,压根没有设防,被我这么一推,碗中的药又洒了一半。
“姬发你这混账小子,平时惜命得紧,如今却为这么个妖物豁出了性命,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把那空碗一摔,走出了营帐。
“想救你兄弟的命,就把这捆仙索给我解开,我注些灵力给他,不然他恐怕撑不过明日。”
殷郊抬头看了我一眼,极不情愿的念着咒语解开了那绳索。
我恢复了法力心存报复,手指轻轻一抬,将他扔出了营帐外。
只听“哎呦”一声巨响,那大商尊贵的太子殿下,人间第一纯爱战士,便应声倒地。
“你这妖物,等姬发醒过来,我一定砍死你!”
我心里暗自鄙视,等姬发醒来,你还能抓到我人算我输。
我本以为此事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听见那匆匆远去的脚步声,便开始活动手脚,露出狐狸本体打算帮姬发舔一舔伤口,再注些灵力给他。
然而正当我刚吐出舌头时,营帐的帘幕却又被人掀开了。
“姬发,你小子说好了今天陪我打猎,我等了你半天,不见你人影,现在连我的约都能爽了是吧。”
那少年眉眼温柔,一张瘦长的脸,不像个拿剑的将士,倒像个执笔的文弱书生。
见我伏在姬发胸口呲牙咧嘴的模样,先是吼叫了一句,看样子吓得不轻。
但或许是素来被人当做将士训练,让他不得不遇见危险先拔剑,“妖......狐妖,你不可伤我兄弟性命!”
我真是服了这些无知的凡人了,老子青丘九尾狐明明是祥瑞,根本不是妖怪好吧,我是西王母的首徒,我是神仙啊!
谁说的会法术、有灵力的就一定是妖。
然而救姬发性命要紧,我没空跟他解释,只好加重了呲牙咧嘴的模样,想把他吓退。
“啊啊!!”那文弱书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还是硬着头皮,拿着剑哆哆嗦嗦的凑近,“狐妖你不准伤我兄弟性命!”
“我是在救他,你再拦着我,你兄弟真的没命了!”
“真的?”
“再晚一刻,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你你你......你发誓不伤他!”
他拿着剑在我面前晃悠,讲道理要不是为了姬发,我一定上去一口咬死他!
“我我我我发誓不伤他!”
我举起了我的狐狸爪子,无奈的指天发誓。
“你发毒誓!”
“我发誓,我要是害姬发性命,我就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在大商军营的日子,我都还是会想笑,生于这天地之间,无论做人、做妖、还是做神仙,都很难再有那样一段无忧快乐的日子。
和姬发吵架,跟殷郊打架,变狐狸吓鄂顺。我掏鸟蛋,姜文焕射雕。然后我们再合起伙来,孤立崇应彪……
我怎么也没想到,当时的一句不走心的毒誓,却也宿命般的成了我在这凡间最后的结局。
人们都说武王伐纣里,纣王的克星是武王,而姬发这小子又天天说我克他。
我时常笑话他:“君子事在人为,岂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玄学。”
后来我又想起来师父曾说过,”世间万物,相互制衡”,细细想来鄂顺这小子啊,应该是天生克我。
不然我后来怎会真的落得个,不得好死、身首异处的下场呢?
我这边正在催动体内灵力,给姬发调理气息,那边殷郊也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端了一碗新的热气腾腾的药。
“鄂顺,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