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小姐,对不起。”
童喜低声道歉,她一双空洞的眼神里溢满了悲伤,却没有眼泪,她早就已经哭不出来了。
凡央望着她许久,心里生出悲凉感,她要的不是道歉,而是要冰茴活过来。
可是,她回不来了。
凡央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若是再来一次机会,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在长安街上看过受人欺负的你,也希望从来没有跟霁枫提起你,那样他就不会带你去平安坊,没有去平安坊,也就不会认识黄文勇,不认识他,也就不用嫁于他,不嫁给他,我就不会去找你,我不找你,我的冰茴就不会死……”
她的冰茴啊,那般好的冰茴,怎么就死了呢。
她缓缓朝门口走去,背影孤寂又苍老,脊背像压满了千斤巨石,再也直不起身子。
童喜在她身后霎时面色惨白如霜,身子摇摇欲坠。
——
凡央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她觉得很累,便随意在街沿上坐下来,看着满天的星星,那星星像长在头顶似的,乌泱泱的压过来,让人害怕。
霁枫曾同她说,若是想他了,便望望天,看看星星月亮,他与她同在一片天空下,吹着同样的风,照着同一片光亮。
可是,今夜没有风,你知我也在想你吗?
想着想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在家里不敢哭,怕爹娘担心,现在她偷偷哭一下,也可以吧?
哭得正伤心时,有人自身后用布袋蒙上了她的脑袋,接着拳打脚踢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凡央暗骂一声,你们不讲武德,等我身子好了,你们,你们休想再打我。
她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了,便不动了,只用手紧紧捂住脑袋,心想可莫要打脸啊,爹娘看见又该伤心了。
不过这些人也还算有良心,竟真的都默契的避开了她的脸,她唇角弯了弯,果然,还是知道女孩子爱美的。
……
凡央狼狈的回了府,即便脸上没有伤痕,可头发凌乱,衣裳皱皱巴巴,她在围墙旁的阴影里站了许久,一会理理头发,一会扯扯衣裳,心想可莫要被爹娘看见了才好。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却见娘等在门口不停的向外张望,香玲在她身后不停的抹眼泪。
凡央心虚的走上前唤了一声:“娘。”
浑身都疼,所以她走得极慢,凡夫人一下就看出端倪,她目光一凛,凡央以为娘又要拉着她念叨一番,然后再向她打听去了何处,遇上了什么事。
可凡夫人什么也没说,甚至不敢碰她的手臂,只轻声说道:“回来就好,日后要出门还是叫香玲陪着你,也好有个照应。”
凡央笑道:“好,阿宁知道了。”
凡夫人便往院子里走,香玲扶着凡央一瘸一拐的跟上,走得很慢,凡夫人便刻意放缓了步子。
“阿宁,你爹托人来传话,说跟陛下以及各位大人有重要事宜要商讨,这几日就要暂住宫中,不回来了。怕你担心,同你说一声。”
“娘可知所为何事?”
“这个你爹未说,不过外面有消息传来,说是山海关的事,若无援军,山海关将破。”凡夫人顿了顿,转身看向她,“阿宁,我本不欲告诉你,可我想着,就算我不说,你也定会知道……”
“娘。”凡央打断她的话,“你告诉我是对的,免得我又要偷摸打听,那外面的人总是乱传一通,还不如娘同我说了,我也好安心。”
事实上,她现在已不知道让谁去打探这些消息,离芠蔚去了北金,冰茴又不在了,她现在也不大想出门。
“你明白就好。”凡夫人又仔细叮嘱几句,让她早些回去歇着,凡央点头应是,香玲便扶着她离开。
凡夫人看着她微躬的身子,疼弯的腰,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她的阿宁也是个会隐藏情绪的人了。若是往常,阿宁早扑到她怀里,委屈的跟她讲一通,现在,她什么也不跟她说。
她叹息一声,吩咐人准备药膏送去。
凡央趴在床上由香玲给她抹药,看着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香玲的眼泪不住的流,落在凡央背上时,她痛的身子一抽。
香玲惊呼起来:“小姐,很疼吗?对不起,对不起,是奴婢下手太重了,对不起。”说着又是一通眼泪。
凡央将要说的话梗在了嘴边,她安慰道:“没事,没事,不疼,就是这样趴着有些累,想活动一下,不碍事,你继续,继续就好了。”
心里却想着,你可别再哭了啊,你这一哭我不只身上痛,连脑瓜子都要痛了。
人的转变就在一瞬间,就比如方才这情况若是冰茴,她定要在冰茴跟前装可怜,装委屈,然后满意的看见冰茴泪流满面的脸,笑得开怀,冰茴自知被骗,就咧着嘴傻笑。
可她不是冰茴,她也不是从前的凡央。
从前她之所以能在长安城活得肆意潇洒,是因为她心下明朗,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心底坦荡荡,目光清明,方可安然。
人一旦有了心结,心境也有诸多变化,比如今日打她之人,她一点也不想追究,甚至还觉得他们没打她的脸已是格外恩赐。
这话若说出去,只怕从前了解她之人都会觉得见了鬼,不敢相认。
谁能想到当初那般热烈的凡央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呢?
——
爹爹当真如娘所说几日未归家,连宫里都很少有消息传出来,凡央待在屋子里也不再出门,最多就去院子闲逛一番,霁枫送她的花好多都开得明艳艳的,她也不摘,就这么蹲在跟前看,看得累了,就起来走两步,又到了池子旁看鱼,一条条游动的鱼,凡央一看就能看好久。
香玲一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
她无意间的一个动作都能吓得香玲惊慌不已。
起先凡央还觉得奇怪,她也没做什么啊,香玲这么紧张做甚。后来总算明白了,竟然是爹娘怕她想不开,便让香玲要紧跟着她,无论什么事都不能离开。
凡央乐了,她像是那般轻视自己性命的人吗?爹娘当真是多想了,可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她果然还是让爹娘忧心了。
于是她连房门都不愿出了,日日待在屋子里发呆,越来越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