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
半年前的山海关还有些许宏伟壮观之态,今日却只有萧条瑟然,城内遍地的残尸遗骸,每日清理的速度赶不上死亡的速度。当初满城的百姓如今也所剩无几,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
城池里呈现一副荒浮之态,霁枫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周明生走到他身边时,他只睁眼看了下,又将眼睛闭上。
“周将军不是去找军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受伤的将士太多,军医恨不得将自己分成百瓣,忙不过来呀。”周明生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他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血迹已经从绷带里渗出来,昨日的那场对战让本就破败的身子更加不堪,他叹了口气,便闭眼小憩。
如今鲜卑人不分昼夜的进攻,能有片刻的休息已是难得,所以只要有机会,便不分地点的躺下休息。
但说是休息,神经却也紧绷着,不敢松懈。
“听说援军要到了。”周明生用他好着的那只手肘戳戳霁枫。
“何时到?”
“施将军说四日方可到达。”
“周将军觉得我们还能支撑四日吗?”霁枫问。
周明生便不说话了,以他们如今的情况,至多还能撑三日,那已是极限。
他又叹息一声,最近他总爱叹气,特别是像这种难得能休息的时候,闭了眼就是一帧帧画面从脑海里飞舞而过,那么多的事,他一幕也抓不到。
他走之前父亲对他说,此去艰难,你要做好准备。
他坚定的点头,未曾生出过半分害怕的心思,只希望早日击退敌人,还大明安宁。
可在山海关已有半年,他起初的心性早已不复存在,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比鲁抓了百姓在城外叫嚣的时候,他看着他让人一片片割下人的皮肉,那鲜血流到了城门口,那种无力感进入了骨髓,每每想起时,都是钻心般的疼。
昔日一起作战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起初无比信任他们的百姓一点点失望,最终渐渐泯灭成一座死城。
他从前只道父亲英勇,却不想这般艰难。
他斜侧着身子,问霁枫:“你可知此次是何人带兵来支援?”
“周将军如此问,定然是个让我出乎意料的人。”霁枫懒懒道。
“不错,霁将军还真是说对了,来人正是你的父亲,霁大将军。听说雁门关与玉门关情况都稳定了下来,霁大将军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霁枫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直起身子,上次受伤未痊愈的胸口还隐隐作痛,他低咳了两声,焦急万分。
“周将军此言可当真?”
周明生笑道:“我骗你做甚?方才施将军亲口说的,你不相信你去问他就是。不过他大抵就要来找你……”
话未说完,就见施永生迎面而来,半年的时间,他瘦得只剩皮包骨,脸上的骨头深深凸起,面目苍老的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年纪。
他步履蹒跚的上前,两月前他受了伤,未将养好,落下了病根。
见着霁枫,他眼睛一瞪,胡子一翘,不高兴道:“好小子,你在这躺着呢,我找你半晌,险些以为你死在哪个旮旯角落里了呢。”他嘴上不饶人,语气却分外着急。
霁枫凑到他身前,嘻嘻笑个不停,“施将军放心,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哪能轻易死去。”
“何况阿宁还在等我,我爬也要爬回长安。”
说罢又忐忑道:“听说我爹要来了?”
施永生背着手臂,脸上也带了几丝笑意,“你知道了?我找你就是跟你说这事,援军最晚四日便可抵达,只要撑过这四日,山海关就有救了。”
太久了,这场战争打得太久了,使人疲惫不堪,各将士们都凭一口气吊着,如今霁沧澜这个名字,又让城内众人生起了希望,他知道只要将这个消息传下去,这个难关很快就能过去。
他们三人对望一眼,眼里都闪烁的泪花,霁枫背过身子,小声说道:“这里的风太大,迷了眼睛,我还是回屋子里去,顺便去看看军医忙过没,周将军的手还是要医治才行,别没等援军到,你倒先倒下了。”
在离去时,霁枫凑到他二人跟前,笑得明亮又灿烂。
“施将军,周将军,我觉得我又充满了力气。”
施永生就有些嫉妒,霁沧澜这老匹夫,别的不说,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周明生偷偷告诉他:“施将军,你别看霁枫总是大大咧咧的,仿佛天大的事都难不倒他,其实他也会怕的,好多回他都说他就要坚持不下去了,不过他比我会装,所以施将军老是说我不如霁枫勇敢,其实他确实是要比我好一点。”
?
听到前面的话时施永生还觉没觉得不对劲,直到最后一句话才知又被忽悠了,他一脚踹过去,周明生嬉笑着躲开,很快就跑远了。
只留施永生在原地气得咋舌,这个臭小子,好的不学,学了霁枫一身臭毛病,这油嘴滑舌的模样,等他回了长安,只怕周垚钦都不敢相认。
不过,他唇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年轻人嘛,还是要有些朝气才好,总是学着上了年纪的人作深沉模样成何体统。
——
霁枫还未走到军医处,城墙上就发出了急促的战鼓声,他目光一凛,狂奔上了城墙。入眼望去,只见几里开外乌泱泱的大军压过来,似要将这座城墙踏为灰烬。
周明生也匆匆奔来,看着下面的情况,面露忧色,“他们怎么又来了?”
“是啊,又来了,赶紧备战吧。”
施永生腿脚不利索,便落后了几步,此时也一瘸一拐的到了,骂骂咧咧道:“这些不要脸的鲜卑人,不把自家好好守着,倒是对别人的地盘上心的很,只怕他们有这个命争却没那个命享受。”
“妈的,自家一亩三分田都管不好,常年内乱不断,合着把我们当成他们能称王称霸的试验品了,真是好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