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珺跨入西苑书房的那一刻,姜婉即便已经重生,也依然不会忘记。
那自称太子妃的女子,不过是个和她年岁相仿,面色憔悴,双眼毫无光彩的柔弱女子。
姜婉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闯入房门的人,眼神却惊讶于她已微微鼓起的小腹。
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一眼便知,纪凡珺至少已有了六七月的身孕。
“你……是姜婉么?”
她声音柔弱的,根本听不出半点方才屋外的骄纵之意。
屋外风雪未停,纪凡珺见她不答,也不再追问,放下手中的糕点,回身关上了房门,又轻轻走到姜婉身边,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匕首,不顾大腹便便,跪在地上开始向那反绑姜婉双手的绳索上割去。
她动作很小心,像是深怕再伤了姜婉。
“太子妃,这是何意?”
纪凡珺也不答她,专心割绳子,姜婉此刻也无力反抗了。
半晌之后,姜婉手腕一松,终于受不住,迎面直直摔倒在地上。
“姜婉?姜婉?”
纪凡珺伸手想要扶她,却碍于肚子太大,动作已经变了形,甚至险些将自己也绊倒。
姜婉吃力地支起身子,单手轻轻甩开了纪凡珺。
“纪凡珺,你究竟是何意?”
“姜婉,你想死吗?”
她的话语中,没有威胁,没有恐吓,甚至没有害怕,平淡地犹如说起今晚的糕点要不要配茶一般轻巧。
姜婉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勉强向后靠在刚刚绑她的那根柱子上,她比纪凡珺稍高一些,两人同是盘坐地上,姜婉自然而然地耷拉着眼皮俯视她。
“你是来替楚无茫送我上路的?可惜你会错他的意了,楚无茫应该不会让我这么轻松地死。”
“我知道,他不会让你死的。”
“呵,你既然知道,还做这等蠢事?太子妃,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没玩儿够的玩物而已,你立错敌了。”
纪凡珺守着姜婉的冷言冷语,低着头,拽着裙角,沉默良久后,才呢喃低语道:
“我的心中,没有楚无茫,从来没有。”
她顿了顿,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对着姜婉,绝望却又温柔。
“我为你来的,”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盏精致的白玉瓶子,“一年多前,我知道逃不过嫁入太子府的命运后,特意花重金命人制了这瓶毒,制毒人说,此物名为‘焚魂’,无色无味无解,服下后不消片刻便会沉沉睡去再也不醒来,走时无痛,亡后尸身也不会七窍流血极其难看,七日后自会化作一滩清水,魂归天地。”
纪凡珺的声音中,甚至透着些艳羡,对着姜婉徐徐道来时,只像是与友人分享一本有趣的书。
“你是留给自己的?”
“姜婉,你若想死的话,我送你。”她没有正面回答。
“你若是求死,手中还有如此好东西,为何不留着自己用?怎会还与他……”
姜婉的目光移到了纪凡珺已然显怀的小腹,声音温和了些:“我看已有六个月了吧?”
“已足了七月了。”
“这种毒物你都能带进太子府,几副堕胎药又有何难?”
纪凡珺摇摇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你只有母亲一人在国舅府为质,你知道,我纪家上下有多少口人么?我祖父纪连山教过的学生弟子,又有多少人么?”
“呵,楚无茫对女人,就只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么?”
姜婉冷哼一声,对楚无茫的厌恶也不多这一条。
“他要我生下皇长孙,我本想着,这一胎若是男孩,我就算完成任务了,若是女子大不了再生,直到满足他,有了皇长孙,纪家对他也就无用处了,到那时,我就用’焚魂‘解脱,可是,可是……”
话到此处,纪凡珺的身子微微抖了起来。
姜婉瞬时了然。
她见过产妇生子,母亲的天性很多时候与孩子的生父是谁,并无相关,那是血脉相连的宿命。
“这孩子,在我腹中时常折腾,我不想他生下来,被他父亲当作争权夺利的工具……”
“若是个儿子,性子随他,便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储君,性子随你,便是个随意可以被抛弃的无用儿子。”
姜婉冰冷的话,刺的纪凡珺浑身抖得更厉害,可她并不停下:“若是个女儿,呵,恐怕最终就是你我之一的结局。”
纪凡珺的泪,终是忍不住了。
“我想活着,努力活着,或许哪一天,还能救下我的孩子,此生,我没法像你一般,已无牵无挂,我身后有太多羁绊,所以……”
她将“焚魂”递到姜婉眼前。
“此物,我今生是没有福气用上了,不如送了你,早日解脱这折磨,与你母亲团聚。”
姜婉接过这个好看的小瓶子,瓶身玉白,没有雕花,不知是瓶身的白玉自带纹路,还是内里的毒药向外侵蚀,白玉瓶身上,隐隐约约勾勒出几道线条,细细看去,姜婉竟觉得像是一个女子身型,但这一时间又便不明晰。
“纪凡珺,姜婉今生,除了母亲与襄王殿下,最感激的人,便是你了。”
纪凡珺闻言一愣,一副有话在唇边,欲说不说的样子。
“我已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听不得的?凡珺,你但说无妨。”
“襄王……今日大婚,和你那嫡出的妹妹,姜玉瑶。所以,今日我才能有机会来找你。”
“也是一段好姻缘,不知他开不开心。”
纪凡珺摇摇头:“他怎会开心,京中所有人都知道,这道姜玉瑶强求的婚约,就是太子向众人展示势力的一台戏而已,”她顿了顿,一声叹息,“他不过想证明,唯一对他有威胁的襄王,只是一个连自己婚约都无法做主的废人而已。”
姜婉低着头,不愿再想这世间之事,人生的最后一程,她想走得像个平常人。
“纪凡珺,你可有爱看的书?想做的事?或是心悦的人?既然今日你我初见,彼此都有些空闲,不如跟我讲讲故事吧?”
天边泛起白昼。
她向她笑得开怀,举着白玉瓶,像是敬纪凡珺美酒一般:“来世若有缘,你我定要做一对真姐妹,等我,找到你。”